马赛的夜带着海水的咸腥和隐约的油污气味。薇薇安没有回到内务部在马赛的安全屋,而是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码头工装,深蓝色的粗布夹克磨损严重,一条同样褪色的围巾半掩着她标志性的金发。
现在,她是“让娜”,一个港口仓库临时登记员——一个内务部精心准备的、经得起最低限度检查的身份。
目标区域:拉沃拉码头仓库区,杜瓦尔负责分管的海关查验货场之一。
科技水平制约显而易见:没有微型摄像头,没有热成像仪。薇薇安倚靠的是内务部前期渗透培养的几个“眼睛”和“耳朵”,以及她自己那双经过训练、锐利如鹰隼的视力。通讯靠约定好的死信箱和几部有严格通话时限的、笨重但相对隐蔽的加密步话机。
在一处堆满远东香料箱的阴影里,薇薇安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快速翻阅着今天仓库的特殊进出库记录复印件——科贝尔签署的授权令让一个内务部技术组悄然接入了马赛港部分核心系统的数据端口,所有信息延时六小时传输到薇薇安这里。
她的目光锁定在“地中海贸易公司”的报单上:三批次工业原料合金锭,申报成分与用途符合规定,目的地为里昂的公社车辆厂。表面无懈可击。
但薇薇安的手指划过一行数字:“净重:24.785吨”。她的冰蓝色瞳孔骤然收缩。她清晰地记得从内务部资料库调出的、更早之前的一份由真正的勒克莱尔(化名保罗)在土伦港签发的同类型货物报单,净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模式,与眼前这份截然不同——那份习惯性西舍五入到0.78X。这种微小差异,像是书写者的无意识习惯,在高压环境下往往难以更改。
“让娜,杜瓦尔来了,带着贝特朗和一个西装生面孔,往B7库去了,就是存放‘地中海’那批合金的地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是靠在破木箱上“打盹”的老库管西蒙,他是内务部的“耳朵”之一。
薇薇安收起纸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抓起登记夹板,自然地汇入稀疏的夜班工人人流中。她的心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线索之一初步吻合:杜瓦尔在非工作时间亲自出现在敏感货物现场。
B7库灯火通明,穿着海关制服和便服的几个人影在巨大木箱旁低声交谈。杜瓦尔面色凝重,贸易委员会主席贝特朗显得有些焦躁,而那个“保罗·勒克莱尔”——薇薇安通过高倍袖珍望远镜确认了那张模糊照片上的脸——则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他们在开箱抽查。杜瓦尔坚持要“随机”查验。勒克莱尔显得很配合,但眼神深处有一丝隐藏的不耐。
薇薇安注意到,在工人们撬开一个木箱时,勒克莱尔的手状似无意地伸向自己西装内侧口袋……然后又放了下来。
通信! 薇薇安几乎可以肯定,这家伙身上有某种需要时机使用的秘密通信工具。可能是微型发报机?
但在这个年代,随身携带微型发报机极其困难,更可能是某种信号装置或需要特定环境使用的密码本。港口管理局高级官员杜瓦尔深夜“检查”特定货物,制造接触机会……这个模式太熟悉了!
与此同时,薇薇安安插在电话局的人传来初步截听汇报:杜瓦尔的私人公寓固定电话在昨晚有过一次短暂但加密痕迹明显的国际呼叫,信号方向指向瑞士边境某个中继站(常用于柏林的情报中转)。
科贝尔调来的旧安保名单比对也有了初步发现:去年玛格丽特巡视加莱时负责海港安全临调组的一个协调员,名叫马丁·勒鲁瓦,在半年前通过正常的内部调动手续调到了马赛港务局,岗位是——港区安保信息协调官助理。这个位置,足以接触玛格丽特即将到来的行程基础信息流!
薇薇安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脉络开始清晰:
杜瓦尔和贝特朗是明线上的诱饵和利益输送渠道,甚至是被利用的棋子。
勒克莱尔是行动执行者和通信节点。
而那个低调的马丁·勒鲁瓦,就是那只深藏其中、能接触到最核心安保信息的“鼹鼠”!时间不多了,绝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
海风穿过第三共和国时期的海景别墅改造的“红色曙光农业合作社”办公室敞开的窗户,吹散了闷热,也带来远处港口隐约的汽笛声。
艾蕾正面对着一群肤色各异、眼神中混合着期待与些许怀疑的工人社员和从附近乡村赶来的自耕农代表。她的棕发被随意束在脑后,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琥珀色的瞳仁明亮得像跳跃的火焰。
“……所以,同志们!”艾蕾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感染力,如同她的小太阳外号,“加入计划委员会指导下的联合供销系统,绝对不是要夺走大家的自留地和选择权!恰恰相反,是让我们所有人拧成一股绳!”
“公社提供的优质种子和化肥配额,我们共享!大型农机具的使用时间,我们排班共享!对德意志帝国那些吸血鬼农产品压价倾销,我们集体谈判!合作社仓库统一储存调配,减少浪费,平抑市场波动!”她的手指点着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上面用鲜艳的颜色标出了规划中的联合耕作区、集体果园和渔业合作码头(由港口工会和计划经济委员会联合规划)
“斯卡佩尔同志,”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自耕农犹豫着问,“公社的统一收购价……真的能比那些私人粮贩子开的高?他们可是经常能拿到外面……嗯……‘特别渠道’的‘黑钱’。”
艾蕾的眼神坚定而坦诚:“热尔曼老爹,我向您保证,公社的收购价是委员会精心核算过的,既要保证国家储备,更要让大家辛劳一年有合理的、稳定的回报!‘黑钱’?那是扰乱市场、掏空我们国家经济基础的不法行为!”
她语气斩钉截铁,小小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信念:“科贝尔主席正在全力推进贸易管制法,严打这些勾结外敌的投机倒把!我们不能让这些害虫,损害了田间地头每一个劳动者该得的果实!”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共鸣,尤其是经历过1920马赛革命的老工友们,对“投机倒把”深恶痛绝。
然而,阴影并非不存在。当艾蕾独自回到办公室,对着最新的生产资料配额申请表时,眉头紧锁起来。国家配给合作社用于首批春季耕作的无机肥数量,比计划委员会批复的足足少了三分之一!缺口巨大!
“卡桑德拉大姐,”艾蕾拨通了计划委员会在巴黎的一位中层干部的电话,对方是大罢工时期的老战友,“化肥配额是怎么回事?我们马赛联合体这边缺口非常大!尤其是磷肥,播种季就在眼前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疲惫和无奈:“艾蕾,‘小太阳’同志,情况不太好。几个大产区的合成氨原料供应都出了问题。原本从阿尔萨斯边境协议矿区输入的原料运量被德意志帝国单方面‘技术性延阻’了。”
“马赛港那边进口的同类替代品……嗯……”对方的声音压低了些,“据科贝尔同志身边的人说,海关最近的检查密度很大,可能也影响了清关速度。”
马赛港!原料!清关速度!
艾蕾的心猛地一跳。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先前热烈全然不同的锐利。她想起昨晚餐桌上那份冰冷的报告,想起薇薇安提及的“战略物资”流失和那个代号。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短缺的化肥原料……会是那“少量精密机械部件”和“合金原料”所要支撑的……德意志本国军工生产的副产品吗?他们在卡我们工农业的脖子?
这不再仅仅是农业计划的困境了!艾蕾放下电话,走到窗边,望着特瓦鲁瓦方向。
当年她们在纺织厂组织罢工时,就是从一点点的工资克扣、小小的福利缩水中嗅到了剥削的本质。现在,这看似寻常的“供应短缺”背后,会不会也隐藏着冰冷的刀锋?
她拿起笔,在合作社日常工作日志的空白页上,飞快地记录下:“高度关注近期抵达马赛港的合成氨原料批次(代号N34及类似)清关情况、库存位置、提取方。留意相关船只动向及负责人名单。”
她要建立自己的、扎根于田间地头的“情报”网。这些朴实的社员,他们每日在港口边缘劳作,在田间地头流汗,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或许能看到、听到那些穿梭于库房间的冰冷皮鞋未曾察觉的痕迹。
艾蕾拿起桌上那个象征性的、用旧纱锭改造的“阳光向日葵”摆件,紧紧握在手里。
港口深处的阴谋与土地上的需求,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同一股来自德意志帝国的暗流搅动。薇薇安的暗网追查,艾蕾的阳光计划,将在马赛这片既充满革命热情又暗藏凶险的土地上,不可避免地踏向同一个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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