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滴水声在夜色里凿出更深的寂静。
喜多郁代蜷缩的脊背离开床垫时，汗湿的睡裙布料与凉席分离的瞬间，发出类似创可贴撕开的细响。
她睡不着。
在与喜多久留代在大吵一架之后，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令她感到伤心的是，谁都没有来看他。
无论是喜多久留代还是喜多田光。
“又是谁都没有来，他们肯定要以为这只是我的一次小小的任性吧。”
“不管怎么吵架，我都会回到他们所规定的路线上来。”
“因为他们总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是管理这个国家的一分子。”
喜多郁代无奈地起身。
赤足触到地板的刹那，梅雨季膨胀的木板从趾缝挤出陈年桐油的气味，像是踩碎了凝固的时间胶囊。
推开窗的阻力比往常多出三秒，锈蚀合页的呻吟惊动了栖息在电线上的夜鸦。
湿漉漉的空气涌进来，裹着便利店24小时灯牌的荧光、隔壁栋空调排水管铁锈的腥气，以及五百米外河堤淤泥被晒了一整天后发酵出的腐殖质味道。
月亮悬在防盗网格间，像被人随手丢弃的冰镇苏打水拉环，边缘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远处自动贩卖机的嗡鸣漏进房间，喜多郁代盯着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重叠影子。
左腕残留着自己因为过于愤怒而攥过的凉意，那圈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医用硅胶垫似的苍白。
她忽然想起，椎名悠握伞的手背温度——此刻那记忆正顺着腕脉向心脏爬行，却在抵达锁骨时被夜风吹散成星屑。
楼下传来垃圾车压缩箱的闷响，喜多郁代数着节奏，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她就是喜欢这样子做。
潮湿的晚风掀起书桌上乐谱，铅笔写的和弦记号正在潮气中晕开，像一群溺水的蚂蚁。
她伸手压住纸页时，瞥见抽屉深处露出的拨片边缘——那是椎名借她练习时遗忘的，此刻镀着月光的锐角仿佛要割破凝固的时空。
柏油路残留的雨洼映着便利店招牌，扭曲成霓虹水母群。
喜多郁代把上半身探出窗框，睡裙领结在夜风里拍打出孤鸟振翅的频率。
三百米外公园滑梯的金属反光刺进瞳孔，她错觉看见结束乐队众人坐在那里分食鲷鱼烧的残影，笑声却被夜班电车的轰鸣碾成电子残响。
“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要想拥有自己的自由，就必须要有可以让自己依靠的存在。”
此时此刻的她，想起了跟椎名悠的谈话。
后颈突然落下一滴空调冷凝水，凉意顺着脊骨滑进尾椎时，喜多郁代听见自己喉间溢出半声呜咽。
那声音撞上对面公寓晾晒的床单，被吸水棉质过滤成虚无。
她抱紧手臂后退半步，脚跟撞到充电中的手机，锁屏画面里偷拍的舞台灯光在毯子皱褶间明明灭灭，像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
月光将防盗网投影切割成了谱线，喜多郁代颤抖的指尖划过其中一道阴影。
指甲缝残留的贝斯弦锈迹在银辉下格外刺眼，她突然疯狂搓拭指腹，首到皮肤泛起珊瑚红的灼热。
楼下传来醉酒上班族踢翻易拉罐的声响，铝罐滚动的节奏竟与椎名悠某次吉他solo的变奏完美契合。
夜风掀起窗帘内层，露出用荧光贴纸标记的英语单词表。
喜多郁代凝视着那些吸收过台灯能量的字母，它们此刻在黑暗里幽幽闪烁，如同母亲植入她脑中的生物芯片。
远处24小时营业的居酒屋飘来烤鸡肉串的焦香，她却条件反射般捂住口鼻——那气味太像上周舞台聚光灯烤焦效果器导线的味道。
当警笛声割裂夜空时，喜多郁代终于瘫坐在窗边。
月光将她的影子钉在奖状墙上，全国数学竞赛铜奖与钢琴比赛参与证书在潮气中卷曲，像无数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她摸索着握住抽屉里的拨片，塑料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疼痛让她幻觉听见椎名悠调试音箱时发出的第一声清冽和弦。
下意识地，她拿出手机，给后藤独发了一条信息。
“波奇，跟悠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
本以为，自己这条信息会等很久才能得到回复，没想到后藤独是秒回。
“当然了，前辈是最厉害的，也是最让我安心的。”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每分每秒都十分的甜蜜。”
后藤独说道。
“这是恋爱的魔力吗？”
“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这肯定是前辈的魔力。”
“你还真的是相信他呢。”
“因为，前辈就是可以相信的存在，而且前辈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也该为他做点事情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喜多郁代在不知不觉间就靠着墙壁，昏睡了过去。
晨雾开始浸染城市轮廓时，喜多郁代才清醒过来。
手机早己因电量的短缺而关机。
同时，发现自己的白袜吸附着木地板纹路里的微尘。
稍微一动，一阵酥酥麻麻的刺激就席卷了全身。
她知道现在不能立刻起身。
她就保持着蜷坐的姿势，看向窗外，看街灯渐次熄灭如同退潮的水母群。
首到便利店店员更换特价海报的响动传来，才惊觉左手始终紧攥着窗框——金属条上的露水己渗进掌纹，在晨曦中画出蜿蜒的银色溪流。
首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给手机充电。
她打开了MT界面的聊天框。
“昨天竟然聊了那么多啊，等下回学校好好的跟波奇道个歉吧，让她陪我聊那么晚。”
“同时也为昨天的午餐失礼行为道歉。”
喜多郁代翻动着聊天记录。
首到，她翻到最后一条聊天记录。
“波奇，你觉得，跟悠在一起，会拥有自由吗？”
“突然之间好深奥呢，我不理解，但拥有选择的自由也是一种自由，我相信前辈，我愿意将我的自由赐予他，随后享受由他赐予我的自由。”
喜多郁代思索着这个回复。
“两个人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吗？”
“这听起来也不错。”
喜多郁代笑了笑。
她也回想起了昨天椎名悠跟她说的话。
在给后藤独回复了一句谢谢后。
她也是起身躺到了床上。
“悠，我现在好想见到你。”
喜多郁代喃喃自语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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