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周芸压抑而粗重的喘息。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框，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那双总是明亮锐利的杏眼，此刻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虚空，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情绪。
荒谬？疯狂？还是……真实？
大哥周恒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固有的认知上。垫桌脚的破铜烂铁是上古重器？神农架里有通向星空的传送阵？弟弟要去的地方叫“天衍”，路上九死一生？还要……接引亲眷？
这听起来简首比茶馆里最离谱的神怪话本还要离奇！可偏偏，看着大哥那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看着桌上那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玉简和龟甲，看着弟弟周灿脸上那混合着泪痕、惊惶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奇异执着的复杂表情……周芸那引以为傲的、在商界磨砺出的敏锐首觉告诉她：这恐怕……是真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加汹涌的恐惧。那恐惧并非源于对未知星空的畏惧，而是源于对至亲之人即将踏入绝境的恐慌！
“九死一生……”周芸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声音干涩发颤，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它的重量。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周灿，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尖锐，“周灿！你疯了吗？！那是去送死！你知不知道？！什么炼气士！什么天衍！那都是没影的事！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把命搭上？！爹娘把你拉扯这么大！你……你……”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
“二姐……”周灿看着二姐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如刀绞，想要上前，却被周恒一个眼神制止。
周恒上前一步，挡在情绪崩溃的妹妹和同样痛苦的弟弟之间。他看着周芸，眼神里充满了理解、痛惜，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沉静。
“芸儿，”周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也知道，此路凶险，无异于刀山火海。”
他指向那卷玉简：“但先祖遗泽在此，星图所指非虚。灵潮枯竭，道途断绝，是万古前的定局。留在此界，我们周家，乃至此界众生，终将随灵潮一同……归于凡尘寂灭。而这‘星途’，虽九死一生，却是先祖为我们这些血脉后人……留下的唯一一线生机！一丝……跳出樊笼、寻道觅生的可能！”
周恒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周芸混乱的心头。她并非愚钝之人，只是被巨大的情感冲击所淹没。此刻，兄长那沉凝的话语，尤其是“灵潮枯竭”、“归于凡尘寂灭”、“唯一一线生机”这些字眼，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她想起了大哥彻夜未眠的疲惫，想起了灿儿反常的沉静和挣扎，想起了母亲眼中那深藏的忧虑……原来，所有的反常，都源于此！源于这关乎家族、甚至关乎此界未来的惊天秘闻！这担子……太重了！重到压垮了向来沉稳的大哥，重到让跳脱的灿儿变得沉默挣扎！
周芸的眼泪无声地流淌着，目光却不再空洞。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越过兄长的肩膀，落在了周灿身上。
少年依旧红着眼圈，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此刻除了对二姐的愧疚和心疼，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逃避现实的冲动，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却又不甘沉沦、想要奋力一搏的孤勇！
那眼神，让周芸心头猛地一悸。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哥没有强行阻拦。因为阻拦无用。弟弟眼中的那簇火，是压不住的！强行扑灭，只会让他彻底枯萎。
巨大的恐惧和心痛依旧撕扯着她，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绪，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那是理解，是无奈，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认同。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她执意要插手铺子生意，要抛头露面去和那些掌柜伙计打交道时，爹娘和大哥又何尝不是忧心忡忡？世道对女子经商何其苛刻，其中的艰难险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九死一生”？可她还是去做了，因为她不甘心，她想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将心比心。弟弟此刻的选择，何其相似！只不过，他要走的路，比她当年的选择，要凶险百倍、千倍！
周芸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和犹豫都擦掉。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质问。她只是用那双依旧通红、却不再迷茫混乱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周灿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痛，有怒，有恐惧，有不舍，但最终，却沉淀为一种……近乎沉重的默然。
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像往常那样揪着耳朵教训他，没有厉声呵斥他痴心妄想，也没有哭喊着阻止。
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一步，离开了书房。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而沉重。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灯光，也隔绝了兄弟二人担忧的目光。
周恒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妹妹这无声的离去，不是妥协，更不是支持。那是一种……在巨大的冲击和无能为力的现实面前，被迫的、沉重的……默许。一种带着血泪的、沉默的告别预演。
周灿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二姐最后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这痛楚，提醒着他选择的代价，也点燃了他心中那簇必须成功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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