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冰冷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扼住了周灿的喉咙。
身体像一块沉重的朽木，在冰冷湿滑、布满尖锐砾石和腐败枝叶的溪谷斜坡上失控地向下滑坠！天旋地转，世界在翻滚的浓白中疯狂旋转、撕裂。岩石的棱角无情地撞击着后背、肩膀、大腿，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欲裂的剧痛。腐烂的枯枝败叶如同无数冰冷滑腻的手，试图将他拖拽进更深的黑暗。浓雾贪婪地吞噬着他，瞬间隔绝了他与队伍之间最后那点模糊的轮廓和嘶喊。唯有手腕上那根浸透桐油的冰冷麻绳，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勒紧皮肉，深陷进骨头，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又奇迹般地维系着他与“生”的最后一丝联系——那是连接着老蔫，连接着队伍的生命线！
这股巨大的、横向的拖拽力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完全超出了周灿所能抗衡的极限。他全部的力气在之前对抗前后拉扯时早己耗尽，此刻身体轻飘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湿滑的苔藓和碎石提供了绝佳的滑道。他能听到自己粗粝的喘息，混杂着恐惧的呜咽，以及身体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嗤啦”声。
“周小哥儿——！” 老蔫那撕心裂肺、带着极致惊骇和恐慌的吼声，穿透翻滚的浓雾，从斜上方传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拖下深渊的绝望感。紧接着，周灿手腕上的绳索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拖拽力！是老蔫！他在试图拉住他！
这股力量是如此巨大，几乎要将周灿脱臼的手腕生生扯断！下坠的趋势猛地一滞，周灿的身体被绳索勒得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在斜坡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泥浆和腐败的枝叶。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抓紧！别撒手！老子拉你上来！” 老蔫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吼和粗重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显然用尽了全身力气。绳索剧烈地颤抖着，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嘎”呻吟。
周灿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用尽残存的力气，双脚在湿滑的斜坡上疯狂蹬踹，试图找到哪怕一个微小的凸起借力。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滑腻的苔藓和泥浆里，指甲瞬间翻折，鲜血混着泥水涌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求生的意志在疯狂燃烧！
“老蔫叔！我…我在蹬！我…” 他嘶哑地回应着，声音被浓雾吞噬得只剩下微弱的气流。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掐灭。他身下的斜坡，覆盖着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厚厚苔藓层，饱吸了浓雾的水汽，滑腻得如同抹了厚厚的油脂。每一次蹬踹，换来的不是向上的移动，而是更大面积的打滑！他每一次用力，反而加速了身体向下溜的趋势！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上方老蔫拖拽他的力量，正被这股强大的下坠惯性一点点拖垮！绳索绷紧的力道虽然依旧巨大，但传递过来的，不再是稳定的向上拉力，而是一种绝望的、被一点点向下拖拽的沉重感！
“呃啊——！” 上方传来老蔫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身体重重砸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以及一连串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响！周灿心头一沉！老蔫也被拖倒了！他也在向下滑！
“老蔫叔！” 周灿惊恐地嘶喊。
“撑…撑住！脚…脚没地方借力！” 老蔫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种濒临极限的颤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惊惶。显然，他在上方同样找不到稳固的立足点，湿滑的苔藓和陡峭的斜坡，让两个人的重量和下滑的惯性变成了一个致命的组合，正将两人一同拖向未知的深渊！
绳索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垂死巨蟒的痉挛。周灿能感觉到绳索另一端传来的混乱挣扎——老蔫也在徒劳地蹬踹、抓挠，试图稳住身体，但每一次努力都只是让两人下滑的速度更快一分。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注满了周灿的西肢百骸。他脑海中闪过刀疤刘那戛然而止的惨叫，想起浓雾中绳索那诡异的震颤，想起老蔫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时的惊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两个人，都得死！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恐惧：割断它！
这个念头带着自我毁灭的疯狂，却又清晰、冰冷得如同淬火的匕首。割断这根维系着老蔫、维系着队伍、维系着他唯一生路的绳索！只有这样，老蔫才能摆脱他这沉重的累赘，才有机会稳住身体，回到队伍中去！而他自己…
周灿猛地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飞速下滑中艰难地、一点点地蜷缩起身体，试图去够腰间的短剑。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身体失控的恐惧。湿滑的斜坡让他像陀螺一样旋转，后背、侧腹不断撞击在凸起的岩石上，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但他没有停。手指在冰冷的湿衣和腰带上疯狂摸索，终于触碰到了那坚硬、熟悉的木质剑柄！
就在他手指扣住剑柄的瞬间，手腕上的绳索猛地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拖拽！仿佛老蔫在绝望中爆发了最后的力量，又或是斜坡下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断层！周灿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拽得凌空飞起，短暂地离开了湿滑的地面，随即又像断线的风筝般，朝着一个更陡峭、更黑暗的方向狠狠砸落下去！
“砰！”
剧烈的撞击！周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了后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意识模糊。翻滚中，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上方浓雾中一个模糊、挣扎的人影轮廓——那是老蔫！他正被绳索拖拽着，同样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他滑坠的方向扑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飞速缩短！
不能再犹豫了！
求生的本能和牺牲的决绝在死亡的边缘轰然碰撞！周灿在剧烈的翻滚和撞击中，爆发出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剑！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麻木的神经。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方向，凭着感觉，将全部的力量和意志灌注到握剑的手臂上，朝着手腕上方那根绷紧到极限、发出死亡呻吟的绳索，狠狠地、决绝地挥了下去！
“噌——！”
一声短促、清脆，却又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崩裂声，穿透了浓雾的呜咽和身体的撞击声！
勒进皮肉、几乎嵌进骨头的巨大拉力，瞬间消失了。
手腕上只剩下火辣辣的剧痛和空荡荡的冰冷。一股巨大的、失重的空虚感攫住了周灿。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上方老蔫那个模糊的身影，在绳索断裂的瞬间，猛地向后一仰，似乎稳住了片刻的平衡，随即发出一声混合着惊骇、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嘶吼：“周小哥儿——！！！”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和更猛烈的失重感彻底吞噬了他。身体失去了所有束缚，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在冰冷湿滑、陡峭无比的斜坡上，朝着浓雾深处未知的黑暗，更快、更猛烈地翻滚、滑坠下去。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身体撞击岩石、树木的沉闷声响，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冰冷的包裹中，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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