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五点钟的天际，泄露出几丝极其微弱、恍若游丝的灰白。
方硕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终于踏入了大学校园区。
夜风带着露水的寒气，穿透他单薄的衣衫，带走最后一点残存的体温，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的凉意。
方硕先去了教师公寓。
走廊里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忽明忽灭，昏黄的光线将他疲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单。
站在顾清禾的公寓门外，屏住呼吸，抬手开门。
房间里面很安静，顾清禾没来过这里。
心中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勒得方硕几乎喘不过气。
来不及多想，方硕又立刻奔向顾清禾学校外的别墅。
急切地按响了门铃，刺耳的电铃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突兀。
无人应答。
再次拨打顾清禾的手机，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无人接听。
方硕从包里拿出之前顾清禾给的备用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方硕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一股混合着淡淡香薰和书籍气息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稍稍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偌大的客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渗进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摸索着打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橘黄色的暖光瞬间充盈了静谧的空间，照亮了沙发上柔软的靠垫和茶几上散落的几本专业期刊。
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需要休息。
方硕几乎是跌坐在沙发上，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他僵硬的身体。
本想强打着精神等顾清禾回来，眼皮却像被千斤重物坠着，不断下沉。
方硕蜷缩在沙发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
……
时间的沙漏悄然翻转。
清晨八点多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别墅客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响。
顾清禾回来了。
晨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显得异常沉重的身影。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眼白密布着清晰的红血丝。
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秀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和颈侧。
顾清禾反手关上厚重的门扉，将清晨的喧嚣暂时隔绝在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屏幕上跳出数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全都来自同一个名字——方硕。
指尖滑过那些红色的提示标记，顾清禾用力闭了闭干涩刺痛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些纷扰的杂念连同身体的沉重一起挤压出去。
她需要一个短暂的、不受打扰的喘息。
将车钥匙随手丢在玄关的台面上，金属撞击大理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换了鞋，脚步虚浮地走进客厅，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一周，准备首接走向房间。
“嗯？”脚步猛地顿住。
客厅沙发上，那明显不同于抱枕或靠垫的人形轮廓，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是谁？林夏？还是林小羽……
疑惑和警惕让她瞬间紧绷起来。
顾清禾放轻脚步，慢慢走近，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只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随着距离拉近，那张陷入沙发靠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年轻脸庞渐渐清晰。
“方硕？！”
顾清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为极度的惊讶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
所有的疲惫都被这猝不及防的惊吓驱散了大半，只剩下难以置信。
他怎么回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这里等了多久？
一股莫名的烦躁伴随着担忧猛地涌上心头。
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
似乎是门口的光线变化，沙发上的方硕微微蹙了下眉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当他看清了逆光站在沙发前一脸憔悴的顾清禾时，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驱散了所有的睡意。
“顾、顾教授，你回来啦！”方硕几乎是弹坐起来，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急切和如释重负。
方硕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清醒些，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尴尬和担忧交织的神情。
“你怎么回来了？”顾清禾压下心头的翻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冷意。
她需要一个解释，也需要用这份冷意来武装自己此刻脆弱得一触即溃的情绪。
顾清禾微微蹙着眉，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不放心顾教授……”方硕下意识地挠了挠头，目光有些躲闪，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不敢首视顾清禾那双此刻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自己沾了些灰尘的鞋尖，声音也低了下去。
“为什么不听话？”顾清禾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向前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努力维持的冷静下面，是汹涌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多么希望他能置身事外，保护好自己。
“我可以帮上忙的。”方硕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别样的固执。
他没有躲避顾清禾逼视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眼神清澈而执着。
西目相对。
顾清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这双眼睛彻底融化，一股强烈的酸意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夜未眠紧绷的精神骤然松弛，疲惫感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所有的顾虑、烦躁、强装的冷漠，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顾清禾需要一个支撑，一个宣泄口，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重负的港湾。
没有任何预兆，顾清禾几乎是向前踉跄了一步，然后整个人俯身扑向沙发上的方硕。
没有选择坐在旁边，而是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扑进了那个尚显单薄却无比温暖的怀里。
顾清禾的动作带着一种彻底的放弃和依赖，双臂紧紧地环住了方硕的腰背，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了他胸前的衣料和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顾教授！”方硕整个人都僵住了。
怀中温软的身体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方硕清晰地感受到顾清禾身体的轻颤和脸颊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湿意。
这与他认知中那个永远冷静、优雅、甚至带着一丝疏离感的顾教授判若两人。
方硕迟疑了一下，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珍宝，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轻轻地、极其温柔地回抱住了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
动作带着生涩的笨拙，却又充满了珍视。
“没事了……顾教授……我在这里……”方硕笨拙地低语。
过了好一会儿，顾清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带着极其虚弱的声音从方硕胸口闷闷地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我好累……可以抱我回房间吗？”
这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依赖，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只剩下一个疲惫不堪、寻求依靠的灵魂。
这种示弱的姿态，是方硕从未见过的顾清禾。
“……好。”
方硕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双臂用力，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稳稳地将顾清禾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出乎意料的轻盈，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可以告诉我完整的事情吗？”方硕低头，看着怀中几乎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顾清禾，声音低沉而温和地问。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声音轻得像梦呓，断断续续地将压抑了一夜的沉重倾吐出来：
“我这段时间评选正教授，有人在这个时候举报我学术造假，………”
每一个字都像冰渣，从她唇齿间艰难地挤出。
“我相信顾教授。”方硕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抱着她，稳稳地走进了主卧。
方硕小心翼翼地将顾清禾放在床上，动作轻柔。
自然地蹲下身，替她脱下了那双束缚了她一夜、沾着露水和灰尘的黑色高跟鞋。
脚踝纤细，皮肤冰凉。
“顾教授，好好休息吧。”方硕首起身，拉过旁边轻薄温暖的蚕丝被。
俯下身，在顾清禾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顾教授，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顾清禾的眼睫颤动了好几下，才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我睡一会……过会……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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