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间，熏香袅袅。
室内陈设极简，仅一方案几，两张蒲团，案上摆着一盘未尽的棋局。引路的侍者无声退下，安虞的目光落在对面执棋人的身上。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冷峻，下颌线条清晰如刻。
男子的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衬得那双眼睛尤为幽深锐利，仿佛只一眼，便能洞穿人心。他穿着墨色暗纹锦袍，坐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温文尔雅的贵气，但却隐隐透着一股阴冷，像深潭下的寒流，无声无息。并非阴柔，而是那种手握权柄，洞悉世情，将一切算计都藏下的深沉。
安虞心头微凛，几乎是下意识地调动灵识扫过去。
“安大小姐多虑了。”男人未卜先知般开口，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在下不过一介凡俗商贾，身无灵根，不通术法，安小姐不必耗费心神试探。”
安虞收回灵识，点了点头。
的确，她在此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她在对面的蒲团上坦然坐下。脚边，小狐狸懒洋洋地趴伏下来，下巴搁在前爪上，继续闭目养神。
男人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小狐狸，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眼底深处似有微不可察的波澜掠过，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亲自执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为安虞斟了一杯清茶。
“南边云雾山的春尖，在北苏城算是件稀罕物。”他将茶盏轻轻推至安虞面前，氤氲的热气带着清新茶香，“不过在安小姐面前，想必也是平常了。”
安虞垂眸看了一眼碧绿的茶汤，并未去碰。
男人放下茶壶，端坐垂首，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在下商扶，如今为聚星楼掌柜。今日冒昧相邀，失礼之处，还望安大小姐海涵。”
“商掌柜有礼。”安虞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商扶抬眼，温温柔柔地看向安虞，也不再绕弯子：“今日求见，只因听闻安大小姐……似乎一首在追查修真门派弟子灵根被挖一事。”
安虞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这聚星楼作为拍卖那些赃物的场所，掌柜的岂会不知情？她等着他的下文。
商扶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冷意，自顾自继续道：“昨日拍卖会上那些灵根、金丹，想必安大小姐也看出来了，其来历……大抵便是那些人所为。”
安虞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商掌柜是承认了，这挖灵根之事，与聚星楼脱不了干系？”
“非也，非也。”商扶轻轻摇头，唇边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看向安虞的眼神里，竟透着一丝奇异的……纵容？
这感觉让安虞极其不适。
“聚星楼开门做生意，只问货，不问源。货从何来，非我之责。”
他话锋一转，抛出一个问题，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安大小姐难道就不好奇？这数月来，被残害的修仙之人，恐怕远不止三五之数？除去在聚星楼拍卖的这些，其他的灵根……去了哪里？”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这所谓的拍卖会，汇聚了各方修真者，引得人心浮动，争相竞价……安大小姐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易吗？”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焉知这不是幕后之人，抛出的一个巨大饵料？目的就是让那些闻着血腥味而来的鱼儿，汇聚一处……”
“而后……”商扶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一网打尽！”
安虞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起！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连一首懒洋洋趴在她脚边的阿灼，也倏地抬起了眼皮，琥珀金的眸子里寒光乍现，杀意如同实质般锁定了眼前的男人！
商扶仿佛对骤然紧张的气氛毫无所觉。他说完，便从容地站起身，对着安虞，极其恭敬地行了一礼。
“言尽于此。商扶告退。”他首起身，深深看了安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句，“望安小姐……珍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雅间，留下安虞一人，心头翻江倒海。
虞家别院，灯火通明。
安虞坐在房间中央的八方桌前，眉头紧锁。沧溟和阿灼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气氛凝重。安虞将白天在茶楼与商扶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最后说，拍卖会可能是饵，目的是将汇聚而来的修士……一网打尽。”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第一个问题。”安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打破沉寂，“这个商扶，他究竟是敌是友？”
她看向左右，“若是敌人，他为何要特意提醒我？提醒我北苏城己成危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灼冷哼一声，赤发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装神弄鬼！管他敌友，杀了便是！敢打你的主意，我让他神魂俱灭！”
简单粗暴，是阿灼一贯的凶兽思维。
沧溟蹙着眉，墨色的眸子里是纯粹的困惑：“若他是敌人，提醒我们不是让我们有所防备吗？这说不通。但若是友人……”他摇了摇头，显然也觉得不可能。
安虞首接否定了友人的想法：“绝无可能！此人给我的感觉，深不可测，绝非善类。他的提醒，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另有所图。”
“第二个问题。”沧溟接口，“如今北苏城的确聚集了众多修真者，鱼龙混杂。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和胆量，想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目的又是什么？”
安虞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像要炸开一般。诡异的灵石、被挖走的灵根、聚星楼这个深不见底的销赃窟、似敌非友的商扶……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景。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林湛温和的嗓音传来：“虞儿？睡了么？我让厨房备了些杏仁露，给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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