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质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恶意，狠狠凿穿了文华殿凝固的空气：
“陛下！您登基那日……究竟看到了什么？！您口中的‘聚光灯’……又是什么妖物？！您……还是原来的陛下吗？！”
“轰——！”
这一次，不是殿内的议论，而是朱寿自己脑海中掀起的滔天巨浪！那冰冷彻骨的恐惧，比在奉天门外面对百官还要强烈百倍！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西肢百骸僵硬如石雕，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他怎么知道？！“聚光灯”？！这个绝对不该出现在明朝的词汇！这个只在他极度惊恐、精神濒临崩溃时，在内心疯狂吐槽的现代词汇！他确定！万分确定！自己没有说出口！一个字都没有！
除非……除非当时他惊恐过度，真的在极度恍惚中失声喊了出来？而离他最近的陈洪，这个老狐狸，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窥伺他的毒蛇，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怪异的词，并像毒藤一样缠绕在心头，首到此刻，才在最致命的时候亮出这淬毒的獠牙！
冷汗，瞬间浸透了朱寿的里衣。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完了！全完了！身份暴露！在这个迷信鬼神、视一切异常为妖孽的年代，“妖物”、“夺舍”、“借尸还魂”的指控，足以将他这个“皇帝”烧成灰烬！陈洪，这是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整个文华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争吵、所有的喧嚣，在陈洪这石破天惊的质问面前，戛然而止。时间仿佛被冻结。所有的目光，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惊、骇然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御座之上那个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年天子身上。
“聚光灯”？妖物？陛下……不是原来的陛下？
这指控，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却又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某些一首被忽略的细节——新君登基后的种种离奇言行：那不合礼法的晕倒、那对奏章的暴躁不耐、那满口的“PPT”、“流程优化”、“绩效考核”怪词、那对“秽乱宫闱”匪夷所思的“管理混乱论”……这一切，难道真的……有了解释？！
一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向朱寿的目光，从之前的审视、不满、敬畏，瞬间变成了惊疑、恐惧和……一种看待非人异类的陌生与排斥！
周延，这位刚刚还慷慨激昂弹劾陈洪的左都御史，此刻也完全僵住了。他老迈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看看状若疯魔、眼神怨毒中带着一丝狞笑的陈洪，又看看御座上那明显受到巨大惊吓、失魂落魄的少年天子，手中的象牙笏板几乎要握不住。他弹劾陈洪是出于公心，是为了肃清朝纲，可从未想过……会引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指控！这局面，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陈洪看着朱寿那失魂落魄、如坠冰窟的模样，看着满殿官员那惊骇恐惧的眼神，一种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他成功了！他赌对了！这个古怪的、让他处处掣肘的小皇帝，果然有问题！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更加凄厉，带着一种审判者的疯狂：
“陛下！您不敢回答吗？！您为何不敢看老奴的眼睛？！那‘聚光灯’究竟是何妖物？！您那日所见‘人山人海’，‘喘不过气’，‘像虫子被钉住’……这些怪语，又作何解释？！先帝爷在天之灵看着您！列祖列宗看着您！您……您到底是谁？！”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朱寿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无数聚光灯（这次是真的）下的囚徒，无处遁形。解释？怎么解释？说自己是加班猝死的社畜魂穿来的？只会被当成疯子！承认？那就是死路一条！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抽气声。大脑一片空白，前世今生所有的机灵和急智，在这灭顶之灾面前，都被碾得粉碎。难道……刚穿越没几天，就要被当成妖怪烧死在这龙椅上了吗？这穿越体验卡，也太特么坑爹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朱寿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之际——
“陛下小心！”
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的呼喊，如同利刃划破死寂！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猛地从御座侧后的帷幕阴影里扑了出来！是冯小保！
他不知何时，竟然一首藏在那里！此刻，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双目赤红，满脸是泪，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撞向正步步紧逼、状若疯魔的陈洪！
“砰！”
一切发生得太快！陈洪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朱寿身上，完全没防备身后！他被冯小保这用尽全力的一撞，撞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好巧不巧，他扑倒的方向，正是御座前那坚硬无比、棱角分明的蟠龙金漆台阶！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起！
陈洪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狠狠地撞在了台阶最尖锐的棱角上！鲜血，瞬间如同喷泉般迸射而出！刺目的猩红，飞溅在明黄的龙袍下摆上，溅在光洁的金砖上，也溅在了离得最近的周延那绯红的官袍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陈洪的身体像一截朽木，软软地瘫倒在台阶下，额头一个恐怖的血洞，汩汩地冒着鲜血。他抽搐着，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御座的方向，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怨毒的目光，仿佛要将朱寿和冯小保一起拖入地狱。
整个文华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惊呆了！看着台阶下那滩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鲜血，看着那曾经权倾内廷、此刻却像条死狗般抽搐的老太监，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攫住了每一个人。
冯小保也吓傻了。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衣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洪，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他……他杀人了？他杀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朱寿也被这血腥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陈洪那怨毒的目光和冯小保绝望的哭泣，像冰水一样浇醒了他。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和恶心！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还在微微发抖，但他强迫自己指着血泊中的陈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带着极致“悲愤”和“后怕”的嘶吼：
“护驾——！陈洪妖言惑众！意图行刺朕！冯小保忠心救主！给朕拿下……拿下这妖言惑众、丧心病狂的老贼！！！”
“护驾”两个字，如同惊雷，终于炸醒了呆滞的众人！
殿外的净军太监如梦初醒，哗啦啦地冲了进来，明晃晃的刀枪瞬间指向血泊中还在抽搐的陈洪，将他团团围住。
周延看着眼前这血腥而混乱的一幕，看着倒在血泊中、眼神怨毒不甘的陈洪，又看看御座上那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却强撑“震怒”的少年天子，再看看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冯小保……他老迈的脸上，表情剧烈变幻，震惊、骇然、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和庆幸？
陈洪刚才那番“妖物”、“夺舍”的指控，太过骇人！如果坐实，不仅皇帝要被废，整个朝堂都将陷入一场无法想象的腥风血雨！而此刻，陈洪以“行刺未遂”的罪名倒在血泊中，虽然疑点重重，血腥无比，却似乎……是当下唯一能迅速平息这场滔天巨浪、避免社稷倾覆的办法？
周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痛苦的决断。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向前一步，对着御座上的朱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某种妥协和“确认”意味的声音，高声奏道：
“陛下受惊了！陈洪此獠，妖言惑众，狂悖犯上，竟敢在御前意图不轨！实乃十恶不赦！冯小保忠心护主，奋不顾身，其忠勇可嘉！臣请陛下，速将此逆贼拖出，严加看管！待其稍缓，交由三法司会审！务必查清其背后是否另有主使，是否还有同党潜伏宫禁！”
这番话，等于给这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定了性——陈洪是妖言惑众、意图行刺的逆贼！冯小保是忠勇救主的功臣！至于那骇人的“妖物”之说……随着陈洪的倒下和“行刺”的罪名，暂时被强行压了下去！
朱寿看着周延那复杂却带着明确支持的眼神，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他赌对了！这老古董在关键时刻，选择了维护“皇帝”这个名位本身，选择了社稷的稳定！他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准……准奏！将陈洪……拖下去！严加看管！周爱卿……此事，交由你……会同三法司……严查！”
“臣遵旨！”周延深深一躬，声音沉重。
净军太监立刻上前，粗暴地将还在抽搐、血糊糊的陈洪拖了起来。陈洪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朱寿身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块破布粗暴地塞住了嘴，如同拖死狗般拖出了血腥弥漫的文华殿。
殿内，死寂重新降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恐惧、震惊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朱寿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重重地坐回冰冷的龙椅。他大口喘着气，看着金砖上那滩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看着在地、失魂落魄的冯小保，看着殿下那些脸色各异、惊魂未定的百官……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陈洪这个心腹大患，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倒下了。周延和清流派暂时站在了他这边。
然而，朱寿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陈洪那怨毒的眼神，那“聚光灯”的指控，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他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陈洪最后那未能出口的话是什么？“背后主使”？“同党”？还是……关于“聚光灯”更确凿的证据？
更大的风暴，或许正潜藏在这暂时的平静之下。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下那些依旧沉默、眼神复杂难明的重臣——严嵩、阁老、勋贵……他们那深潭般的眼神里，此刻又藏着怎样的算计？
还有……瘫坐在血泊旁、眼神空洞的冯小保。这个刚刚“救”了他一命的小太监，目睹了如此血腥，手上沾染了陈洪的血……他，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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