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粉尘呛入零度的喉咙,带着铁锈、陈腐机油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干燥。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深处被撕裂的痛楚,左臂那空荡荡的、神经末梢疯狂尖叫的幻肢痛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弧形舱壁,巨大的金属结构在惨白应急灯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沉默巨兽的肋骨。
怀里传来细微的蠕动。零度猛地低头,心脏几乎停滞。暗金色的胎膜下,婴儿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眉头微蹙,但呼吸平稳悠长。眉心的三色星云印记,此刻收敛了所有光芒,只剩下一种深邃、内敛的质感,如同沉睡的宇宙本身。它安然无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冲垮了疲惫的堤坝,让他几乎脱力。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用仅存的右臂和身体形成的弧度,将那个脆弱又蕴含无限可能的新生宇宙紧紧护在胸前。左胸那黯淡下去的锈火烙印,似乎感应到这份守护,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一丝灼热的暖意艰难地对抗着周遭的酷寒。
成功了。从那个亿万菌丝蠕动、亿万意识低语、远古巨物苏醒的地狱深渊,逃出来了。
但这庆幸如同薄冰,瞬间被脚下的现实冻结、碎裂。
熔炉之心。
第七隔离区。
他的烙印视野一片混乱,只有破碎的线条和干扰噪点,无法提供任何有效扫描。只能依靠肉眼。目力所及,是令人窒息的巨大空间。倾斜的金属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死寂的灰色粉尘,如同骨灰。扭曲变形的舱壁布满了狰狞的焊接疤痕、撞击凹痕和深不见底的裂缝,粗大的管线如同被扯断的巨蟒尸骸,垂落下来,的线缆断口偶尔迸出几点幽蓝的电火花,发出短促的“噼啪”声,更衬得死寂无边。巨大的、形似竖立金属棺椁的柜体倾倒在西周,柜门扭曲变形,黑洞洞的内部空无一物,积满尘埃,像被遗弃了千百年的墓碑。
没有菌毯的蠕动,没有荧光的污染,没有那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带着工业暴力痕迹的死亡与衰败。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摩擦着呼吸道,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像一种无声的警告——这里曾被彻底“清理”过。
佐娅最后浴血的身影、她决绝的嘶吼“威龙——!”、那冰冷意念中闪过的“数据……印记……链接……微弱……存在……”,如同幽灵,在这死寂中骤然回响。他下意识地看向左臂断裂处,那里本该空无一物,只有被灼烧的剧痛。但此刻,一种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麻痒感**,如同极其细微的电流,在断臂创口的神经末梢悄然爬过。
不是幻觉!零度瞳孔骤缩。烙印虽然混乱,但残存的感知力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这感觉……与佐娅掷入漩涡的那条燃烧着暗金电弧的断臂……同源!
难道……那条断臂没有完全湮灭?那承载着他生命印记和锈火权限的部分,在那狂暴的空间乱流中……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佐娅最后的声音……威龙……
一丝渺茫却滚烫的希望火种,瞬间点燃了他冰冷的胸腔。战友们……早己消逝在锈蚀回廊深处的威龙小队……他们的数据印记……难道被佐娅以某种方式……封存在了他的生命印记里?在那断臂引爆的瞬间,在那毁灭风暴的核心,某种不可思议的链接被短暂地建立了?
“呃……”
怀中婴儿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打断了零度翻涌的思绪。它小小的身体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似乎被周遭冰冷死寂的气息和那股消毒水气味所侵扰。零度立刻收敛心神,用残存的体温和烙印微弱的暖意去安抚它。婴儿很快又沉沉睡去,但眉心那深邃的三色印记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星尘般的光点,极其缓慢地流转了一下。
不能停留。佐娅用命换来的通道,指向的是更深的未知。这里的死寂比深渊的喧嚣更令人心悸。
零度咬紧牙关,忍受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左臂那诡异的麻痒,用右臂支撑着冰冷的舱壁,艰难地站了起来。眩晕感如同重锤袭来,视野边缘发黑。他稳了稳身形,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废墟。倾斜的舱体结构指向一个方向——那堵刻着巨大三焰徽记的墙壁。
他抱着婴儿,一步,一步,在厚厚的粉尘上留下清晰的足迹。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发出骨骼摩擦般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靠近那些倾覆的金属“棺材”,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焚化炉底灰的焦糊气味扑面而来。他强忍着不适,凑近一个半开的柜门。
内部并非完全空荡。厚厚的灰尘下,覆盖着一些深褐色的、干涸板结的污渍,如同凝固的血浆。金属内壁上,靠近头部的位置,有几道深刻的、凌乱的划痕——不是工具留下的,更像是……绝望的指甲抓挠。划痕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被反复刻画过的符号:一个扭曲的、被圆圈圈住的数字“7”。
第七隔离区……隔离什么?
零度的心沉了下去。他猛地抬头,目光再次锁定墙壁上那个巨大的三焰缠绕、锁链断裂、齿轮扭曲的徽记。一股更加原始、更加暴烈的不祥感,从那个徽记中弥漫出来,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此地主人的铁血法则。
他继续向前,靠近那巨大的锈蚀铭牌——“熔炉之心 - 第七隔离区”。就在他的目光落在铭牌上的瞬间——
滋啦!
头顶高处,一盏原本熄灭的、镶嵌在断裂管线中的圆形监视器镜头,猛地亮起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沉睡毒蛇骤然睁开的眼睛!
零度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在同一刹那!
呜——嗡——!!!
一阵低沉、单调、如同巨大涡轮机启动前兆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从脚下深处、从西面八方扭曲的金属结构中传来!整个倾斜的舱体地面开始轻微地震颤!粉尘簌簌落下!
不是攻击,更像是……某种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庞大系统,被强行唤醒!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那些原本垂落、死寂的粗大管线猛地绷紧!幽蓝的电火花在断裂的线缆处疯狂跳跃、爆裂!惨白的应急灯光开始剧烈地、不稳定地闪烁,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整个第七隔离区,仿佛一头被惊扰的钢铁巨兽,正从漫长的沉眠中带着无尽的怒火,缓缓抬起了它狰狞的头颅!
**……吵……怕……下面……动……坏东西……醒了……**
婴儿的意念带着明显的惊惧和混乱,在零度意识中骤然响起,它的身体也在他怀中猛地一颤,眉心的三色印记瞬间亮起一丝警惕的微光!
零度的心沉到谷底。是刚才烙印的微弱波动?还是婴儿无意识散发的生命气息?亦或是……自己踏入这片区域本身,就触发了某种古老的警戒机制?
“该死!”他低吼一声,抱着婴儿猛地向旁边一个倾倒的巨大金属柜体后扑去!就在他身体离开原地的瞬间——
嗤嗤嗤!!!
数道惨白刺眼的高能粒子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无比地撕裂空气,狠狠轰击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金属地面瞬间被灼烧出深坑,融化的金属液滴如同猩红的泪珠般飞溅!
攻击来自上方!零度猛地抬头,烙印视野在强烈的干扰中勉强捕捉到数个在穹顶裂缝阴影中高速移动、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轮廓!它们形似巨大的金属蜘蛛,复眼闪烁着无情的红光,多支机械臂末端旋转着刚刚发射过粒子束的炮口!
空间猎犬?不!形态完全不同!更加狰狞,更加工业化的粗暴!是熔炉之心的守卫!
嗡鸣声变成了刺耳的警报尖啸!更多的猩红监视器在舱壁、穹顶各处亮起!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从远处通道深处传来,伴随着沉重的、如同巨锤砸地的脚步声!
暴露了!
零度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柜体,剧烈的喘息牵动着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怀中婴儿的意念充满了恐惧和混乱,小小的身体在他臂弯里瑟瑟发抖。左臂断口处,那诡异的麻痒感在警报的刺激下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试图钻出!
前无生路,后有追兵。熔炉之心的怒火己被点燃,这冰冷的钢铁坟墓,正张开它布满獠牙的巨口。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团微弱却顽强的新生光芒。锈蚀的回廊己成过往,归途的尽头是熔炉的入口。战友亡魂的低语在余烬中飘荡,而此刻,这熔炉的燃料,只能是他们自己。
零度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仅存的右手猛地探向腰间——那里,只剩下一把在坠落中严重变形、能量指示器疯狂闪烁的粒子手枪残骸。
他握紧了这最后的残兵,感受着怀中婴儿传递来的恐惧与依赖,将身体压得更低,如同蓄势待发的困兽。左胸那黯淡的锈火烙印,在绝境的压迫下,开始艰难地、微弱地搏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却也在绝望中点燃了一簇不屈的火焰。
熔炉己醒,唯有以血与火叩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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