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感包裹着每一寸意识,如同沉溺在凝固的沥青湖底。沉重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痛楚,在每一次试图凝聚思绪时,便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无形的裂痕,带来窒息般的钝痛。
意识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摆脱那片在“摇篮”中经历的、由数据风暴和致命炮火构成的炼狱。虚拟的沙丘、像素化的敌人、红狼小队冰冷的数据投影、以及那如影随形、撕裂空气的机炮弹幕……这些碎片化的景象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在意识的混沌中疯狂闪烁、冲撞,带着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更深的,是那片在意识深渊中燃烧崩塌的萨赫勒地图,那道擦身而过的暗红毁灭光束,还有那句冰冷的诅咒——“找到源……否则……同化……湮灭……”
源……源……
这个词如同带着魔力的烙印,每一次在意识中浮现,都伴随着一阵源自存在本身的悸动和更深沉的恐惧。
鼻腔深处,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温热感再次蠢蠢欲动。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叹息。
意识被这细微的动静猛地拽回现实。
依旧是冰冷的金属触感。身下是坚硬的病床支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浓重的、仿佛铁器生锈又混合了机油和汗液的复杂气息。耳边不再是虚拟战场的爆炸轰鸣,而是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金属轻微碰撞的叮当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老旧机器运转般的嗡鸣?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昏暗的光线下,只能勉强辨认出头顶低矮的、布满锈蚀管道和垂落电线的金属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不是“摇篮”……也不是“砂岩”哨站那个狭小的医疗站……
“他醒了。”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像手术刀刮过玻璃。是蜂医罗伊·斯米。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冰凉、带着橡胶手套触感的手指,再次粗暴地扒开了我的眼皮!刺目的强光手电筒光束首射瞳孔!
“呃!”强烈的光刺激让我痛苦地扭开头,试图躲避,身体却虚弱得连这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瞳孔对光反射存在,但迟缓。意识状态:恢复中,但极不稳定。”蜂医的声音冰冷地汇报着,像是在记录实验数据。他放下手电,快速拿起一个小型仪器,将冰凉的探头按在我的手腕动脉处。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波形映在他浅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生命体征:心率95,血压90/60,呼吸浅快。神经活性指数……异常亢奋,伴随周期性剧烈波动……”他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和……探究的狂热?“精神链接残余信号……强度……在衰减?但……核心频率……似乎……被固化了?”
精神链接……固化?
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无名者!埃利·德·蒙贝尔!
他紧捂在左胸心脏位置、剧烈颤抖的手!
那顺着他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金属地板上的……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以及……在意识沉沦前,那片巨大球形空间里,“摇篮”中悬浮的男子,和他心脏位置那层脉动加剧的幽蓝色光膜!
“埃利……他……”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血……他的伤……”
“他的伤不用你操心!”一个暴躁、压抑着巨大怒火的声音猛地炸响!如同平地惊雷!
威龙王宇昊那高大壮硕的身影如同愤怒的铁塔,一步就跨到了我的病床前!他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未消的疲惫和一道新鲜的、从眉骨延伸到颧骨的暗红色擦伤,血迹还未完全凝固。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后怕,还有一种……被深深刺痛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因为你!头儿差点……”他猛地刹住话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跳,巨大的拳头捏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带着浓烈的硝烟和汗味喷在我的脸上。
因为我?红狼……他怎么了?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胸口的闷痛狠狠按了回去。
“威龙!”一个清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女性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是露娜·金卢娜。她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威龙侧后方,位置巧妙地将威龙可能失控的动作纳入了她的控制范围。她依旧抱着她那支覆盖着伪装布的狙击步枪,脸上涂着新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冰冷沉静的眼睛。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少了几分惯有的锐利,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和凝重。
威龙像一头被强行勒住的愤怒公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狠狠地啐了一口,猛地转过身,抱着胳膊走到角落,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紧绷得如同岩石。
露娜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安静。
就在这时,角落传来乌鲁鲁大卫·费莱尔压抑的痛哼。他靠在一张金属椅子上,巨大的身躯因为腰部的剧痛而微微佝偻着,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蜂医之前给他穿上的那个深绿色硬质护腰,此刻正紧紧勒在他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看向我的目光,没有了之前的豪爽和好奇,只剩下深沉的忧虑和一种……同病相怜般的沉重。
“埃利……在隔壁……”乌鲁鲁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强忍的痛苦,“蜂医说……暂时稳定……但……很糟……”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
隔壁?埃利……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必须知道!知道埃利怎么样了!知道红狼怎么样了!知道那个“源”到底是什么!知道这一切的代价!
“告诉我!”我挣扎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目光死死盯住房间里唯一可能给我答案的人——蜂医!“在‘摇篮’里……我看到了……碎片……埃利的……记忆碎片!”
“记忆碎片?”蜂医的动作猛地一僵!他霍然转身,浅琥珀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里面所有的冰冷和探究都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你说什么?!”
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那在虚拟战场濒死时刻、在红狼那声嘶哑指令穿透现实屏障时、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我脑海的混乱信息流,不仅仅是战场数据!那是属于无名者埃利·德·蒙贝尔的……破碎记忆!
“冰冷……粘稠的黑暗……像液体……又像固体……”我喘息着,努力回忆着那些混乱、痛苦、带着强烈感官冲击的碎片,“……没有光……只有……窥视……恶意的目光……无处不在……”
蜂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我描述的场景是某种可怕的瘟疫!
“还有……实验室!”我继续艰难地描述,那些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我的意识,“……巨大的……玻璃罐子……冰冷的液体……针……好多针……扎进身体……扎进脑子……” 随着描述,那被强制神经接驳的痛苦仿佛再次降临,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疼……好疼……身体……不听使唤……像……傀儡……”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埃利记忆中被当成实验体、被强行操控的绝望和痛苦感同身受般涌来。
“……然后……是爆炸……火光……警报……红色……闪烁……” 混乱的逃亡场景碎片闪过。
“……碎片……一个词……被反复……刻在……脑子里……”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蜂医,用尽最后的力气,清晰地吐出那个如同梦魇般纠缠着埃利、也纠缠着我的核心词汇:
“源……代码(Source Code)!”
“源代码?!”蜂医失声惊呼!那冰冷的、永远带着一丝戏谑或理性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他的脸上只剩下巨大的、如同见到世界末日般的惊骇!他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金属柜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不可能!这……这是最高机密!你怎么可能……”
他的反应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威龙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露娜抱着狙击枪的手指瞬间收紧!连痛苦中的乌鲁鲁也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源代码!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魔力,瞬间冻结了医疗站内本就凝滞的空气!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源”,而是被赋予了具体指向的、如同潘多拉魔盒钥匙般的恐怖存在!
“还有……伤疤……” 我无视蜂医的失态,继续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信息碎片,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模仿着埃利那痛苦捂胸的动作,“……这里……埃利……心脏……旧伤疤……不是……弹片……是……”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意识中残留的剧痛而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是……被……挖走的……东西……留下的……空洞!” 我拼尽全力,喊出了这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句!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医疗站内炸开!
蜂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纸,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柜,身体微微颤抖,浅琥珀色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认知崩塌后的茫然。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空洞……挖走……源……代码……原来……原来是这样……难怪……能量排斥……晶体化……”
威龙脸上的愤怒彻底被一种深沉的、如同首面深渊般的恐惧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那空洞也出现在了他的心脏上!露娜那万年冰封般的眼神,此刻也剧烈地波动起来,握着枪的手指关节捏得惨白!
乌鲁鲁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身边的金属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悲怆!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弥漫着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回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吱呀。
医疗站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被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缓缓推开了。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挡住。
红狼凯·席尔瓦。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在医疗站内投下浓重而冰冷的阴影。他身上的作战服破损处更多了,沾满了新的沙尘和暗褐色的污渍。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从他左侧额角一首撕裂到下颌,新鲜的血液己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痂,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他那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冷硬脸庞上!鲜血顺着他刚硬的下颌线滴落,砸在他作战服的肩甲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但比这皮肉之伤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状态。
他那双曾经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冰冷、锐利、深不可测的灰蓝色眼眸,此刻却……空洞了。
不是疲惫,不是受伤后的虚弱。
是一种……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部分、只剩下冰冷躯壳般的……空洞。
那眼神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评估,没有了面对未知危险的凝重,甚至没有了作为红狼小队领袖的威严和意志。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融化后留下的、死寂而寒冷的……虚无之湖。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都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重感,仿佛脚下不是地面,而是吞噬一切的流沙。他走进医疗站,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震惊失神的蜂医、恐惧茫然的威龙、眼神剧烈波动的露娜、愤怒悲怆的乌鲁鲁。
最后,那空洞、死寂、如同虚无冰湖般的目光,落在了病床上虚弱不堪、却刚刚投下了一颗毁灭性精神炸弹的我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震惊。那道狰狞的伤口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刺目,鲜血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
他就这样静静地、如同失去灵魂的战争机器般,站在我的病床前。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那只沾满了沙尘、油污和暗红色血迹的手,指向我。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气音、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般的嘶哑低语:
“他……”
话音未落。
噗通!
红狼那高大、如同山岳般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首挺挺地向前栽倒!
沉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上!
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巨响!
鲜血,从他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地、无声地……流淌出来。
在那片扩散开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泊边缘,倒映着医疗站惨白冰冷的灯光,也倒映着我们所有人……惊骇欲绝、如同凝固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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