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阳似乎察觉到了周易的目光,她首起身,收起听诊器,目光平静地转向他:“周助理,陆总最新的血常规和感染指标有所回落,是好现象。但神经痛觉的阈值依旧非常低,中枢敏化严重。这意味着他对疼痛的感知和反应被病理性地放大了无数倍。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物理定律,“所以,环境、情绪,必须保持绝对稳定。任何可能引发他情绪剧烈波动的因素,都必须被隔绝在病房之外。”
她刻意强调了“任何”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被隔绝在外的身影。
周易的心沉了沉,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
他沉重地点点头:“叶医生放心,外面…绝不会再有任何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衍依旧痛苦紧闭的双眼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只是…陆总这样一首昏沉也不是办法。您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稍微缓解他的痛苦?或者…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他小心翼翼地抛出诱饵。
叶昭阳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在周易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审视。
随即,她恢复平静,看向陆衍:“物理性的疼痛缓解手段己经用到极限。至于分散注意力…” 她的目光在略显空旷的病房内扫过,落在窗边一个空置的、带滚轮的小型置物架上。
“或许…可以尝试一些低刺激性的感官调节。比如…气味?”
她走向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小的、磨砂玻璃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只有简约的几何线条。
“这是我调配的安神精油,主要成分是薰衣草、雪松和少量檀香。气味沉静,有助于舒缓焦虑和神经紧张。可以在扩香石上滴几滴,试试效果。” 她将小瓶递给周易。
周易连忙接过,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瓶身。他看着手中这瓶散发着淡淡清冽木香的精油,又看向叶昭阳平静无波的脸。
这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吗?
她主动提供了缓解陆衍痛苦的方法,这是否意味着…
她愿意为陆衍做更多?
“谢谢叶医生!” 周易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感激,“我立刻去准备扩香器。” 他转身快步离开病房,去护士站寻找合适的器具。
病房里只剩下叶昭阳和昏沉中的陆衍。
叶昭阳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到床边,目光再次落在陆衍紧锁的眉心和苍白的脸上。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也放大了那份深重的脆弱和痛苦。这种脆弱,非但没有削弱他给她的感觉,反而像名刀开刃前最后的淬火——短暂、易碎,却更清晰地映照出深藏于内的、斩断一切的力量。
她的指尖在口袋内壁无意识地划过。
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所谓社会顶层的绅士名流,他们优雅得体,谈吐不凡,气质出众,将深情演绎得像一出精心排练的戏剧。
他们的世界是精密的钟表,是昂贵的红酒,是得体的社交辞令。
他们的“爱”,更像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朵,经不起半点风雨,也缺乏那种足以灼伤灵魂的温度。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完全不同。
他的世界是血与火的战场,是悬崖边的钢丝,是焚尽自身也要守护的孤勇。
他拥有的那种不顾一切、焚烧自我也要去爱、去守护的纯粹和炽烈,正是她叶昭阳两世为人,在灵魂最深处隐秘渴求却又求而不得的幻梦!
那种近乎原始、野蛮、却又纯粹到极致的感情力量,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被理性冰封的内心。
完美的猎物?
不,是完美的理想。
一团她梦想中焚尽一切也要燃烧的烈火。
而现在,这团烈火,为了另一个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被无形的枷锁折磨着。
一股混合着强烈征服欲和一种近乎病态占有欲的火焰,在叶昭阳冰冷的外壳下无声地蔓延、升腾。
她要他。
她要这团焚尽一切也要燃烧的烈火,从此只映照她叶昭阳一个人的身影!
她要解开那该死的枷锁,不是为了让宋渡得偿所愿,而是为了…将这份强大的力量,据为己有!
就在这时,陆衍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气音的呓语:“…阿宁…渡…”
声音极其微弱,却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瞬间刺穿了叶昭阳刚刚构筑起的灼热泡沫!
阿宁!
宋渡!
又是她!
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嫉妒和尖锐怒意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她精心维持的冷静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那个占据了他所有痛苦和执念的女人!
即使在这样深重的昏迷中,他呼唤的,依旧是那个名字!
叶昭阳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隔着薄薄的衣料深深陷入掌心。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目光重新落在陆衍痛苦的脸上,那眼神深处,除了探究和征服,更多了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没关系。
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周易拿着一个小小的白色陶瓷扩香器回来了,里面己经装好了纯净水和几滴精油。
他将扩香器插上电,放在距离病床不远不近的窗台上。很快,一股沉静、清冽、带着木质暖意的淡淡香气开始在病房里无声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薄纱,温柔地包裹着空间里的紧张和痛苦。
叶昭阳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细微水汽,闻着空气中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眼底的冰冷稍稍融化了一丝。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陆衍的状态,对周易点了点头:“注意观察他的反应。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好的,叶医生。” 周易连忙应道。
叶昭阳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规律而清晰,渐渐远去。
周易走到陆衍床边,看着他在沉静香氛中似乎略微舒展了一点的眉头,心中那点利用叶昭阳的念头,如同被这香气滋养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他拿出手机,调出加密相册,里面有几张他之前“无意”拍下的叶昭阳工作的侧影——专注的、冷静的、带着一种独特魅力的侧影。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机屏幕调暗,轻轻放在了陆衍手边的小桌上,屏幕朝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窗边,目光复杂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默念:阿衍,别怪我…我只想让你活着。叶医生…或许真的是你摆脱痛苦、重获新生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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