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穿堂的寒风中顽强挣扎，终于稳定了些。光线虽然昏黄，却勉强将破屋内的血腥与药味映照出来。
孙岐伯苍老的手指稳定而迅速地动作着，银针轻颤，封住福伯断腿附近几处主要血脉，强行压住最汹涌的渗血。他又从药箱深处摸索出一个巴掌大的陈旧黄皮葫芦，拔开塞子，倒出一些散发着浓烈异香、粘稠如墨膏状的黑色药膏，均匀涂抹在福伯狰狞的断腿创口边缘。
“回春续骨膏…老朽压箱底的东西了…”孙岐伯低声嘟囔着，带着浓浓的肉痛，但动作却不敢丝毫怠慢。他不敢怠慢的不仅是赵铁鹰的命令，更是这屋里看不见摸不着、却几乎压垮他神经的诡异氛围。那叫姬野的少年体内，藏着他行医一甲子都未曾见过的恐怖之物。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这老仆的命，然后尽快离开这绝地！
药膏涂抹上去，那原本焦黑翻卷的皮肉边缘似乎稍稍收拢了一些，血流的速度也放缓了。孙岐伯又拿出一卷干净的粗白布，动作麻利地给福伯包扎断腿。他避开了小环蜷缩的位置，更不敢多看姬野一眼，仿佛那昏迷的少年是沉睡的火山。
小环小心翼翼地用破毡布盖住福伯的断腿膝盖以上部分，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岐伯的动作，生怕他弄疼了福伯。首到看见血真的止住不少，她才略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一点。
紧绷的神经稍一松弛，剧烈的疲惫和饥饿感就如潮水般袭来。她己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小手下意识地伸进怀里那个唯一的小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点碎布头。她记得…记得野哥儿好像说过，有钱了？钱呢？
她茫然地西处张望，忽然看到泥泞的地面上，在刚才姬野摔倒和挪动的地方，散落着几枚沾着泥污和暗红血迹的东西。
金光！
是金币！姬野怀里掉出来的那几枚！其中两枚虽然也沾着污迹，但依旧闪烁着金子特有的光泽。还有一枚…小环的目光落到稍远处——那块布片（福伯断腿伤口被包扎前擦拭过血迹丢弃的）上沾着的、颜色明显更加灰暗的粉末？那就是之前化掉的吗？
小环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是金子！是福伯的断腿换来的！是野哥儿差点没了命才拿到的！但现在，福伯的腿断了，人快死了，野哥儿昏迷不醒，这些钱…还能换药，换吃的救他们吗？
她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过去，顾不得肮脏和血污，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枚没有化掉的金币捡起来，用力攥在手心。冰冷坚硬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把那块沾着灰色粉末的布片也胡乱抓起来，也许能当引火柴？不能浪费！
她看向正专心包扎、额角沁出汗珠的孙岐伯，犹豫了一下，用带着怯懦和一丝希冀的声音小声开口：“孙…孙爷爷…这…这些钱…能…能不能请您…再给福伯多拿些好药…再…再买些软和的米粥…和…和热包子？”
她的声音又轻又颤，生怕打扰了对方。她攥紧了手里的两枚金币，将沾着灰粉的布片藏到身后。
孙岐伯手上动作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小环手心里那两枚沾着泥血的金币。他自然认得，这成色绝非凡品。又想到赵铁鹰临走时“别让他们死在这里”的吩咐…
“唉…”孙岐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在小环那张脏污却透着纯粹担忧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小丫头也是个可怜人。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缓和了一些：“药…老朽这儿还有一点能续命的。米粥…包子…天亮后我让人送来。”他没有去接那两枚金币。这种“带血”的钱，他本能地有些抗拒。
小环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用力点头：“谢谢孙爷爷！谢谢孙爷爷！”
就在这时！
孙岐伯刚把包扎用的布带系好最后一个结。
躺在旁边的福伯，那原本灰败如金纸的脸上，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流摩擦着喉咙。
“唔…”
声音细微！但对一首关注着他的小环来说，如同惊雷！
“福伯？！福伯！你醒了？！孙爷爷！福伯醒了！”小环惊喜地扑到福伯面前，小手紧张地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抚摸。
孙岐伯也立刻俯身探查。
然而，福伯并没有真正苏醒。他浑浊无神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似乎因痛苦而无意识地转动。只是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
“福伯？福伯你说什么？我是小环啊！”小环把耳朵凑到福伯嘴边，急得快要哭出来。
“……快……走……”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气息掩盖的两个字，艰难地从福伯干裂的唇缝里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拉扯快要断裂的生命之弦！
“走？”小环一怔！去哪里？外面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守着啊！
“……矿……洞……”福伯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抬起一点，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但根本无法完成动作，只是微微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地……下……三……三……有……‘鬼’……噬……”最后的字音彻底模糊在喉咙里，只剩下微弱痛苦的喘息。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僵，再次陷入更深的昏迷！唯有胸膛那一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福伯！福伯！”小环吓坏了，拼命摇晃着福伯的手。
矿洞？地下三？有鬼？吞噬？
小环完全不懂！只觉得那几个字眼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寒和急切。
孙岐伯的脸色却瞬间变了！变得无比凝重和惊疑！矿洞？地下三层？鬼？姬家废弃的玄铁矿？！这老仆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那个地方？！那里有什么能让他们“走”？
作为本地人，孙岐伯太清楚姬家那个玄铁矿的历史了！十几年前发生了大灾变，死了上百矿工！家族损失惨重，成了禁地！传闻里面有吃人的“矿魈”！这老仆当年…据说就是那次矿难的幸存者！他现在说的是…
就在孙岐伯惊疑不定、小环茫然无措之际——
屋外！隔着呼啸的风雪！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急促的、如同某种骨哨吹响的警示音！
短促地响了三声！从院外王猛守着的方向传来！
赵铁鹰留下的那两个暗哨立刻有了反应！小环能听到门口积雪被踩踏的轻微咯吱声瞬间远去！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哨声方向快速移动！似乎有紧急情况调离了他们？
机会？！
小环的心猛地一跳！福伯昏迷前的警告在她脑中盘旋：矿洞…快走…外面守卫好像走了？
不管了！必须试试！也许能跑出去找人来帮忙！
“孙爷爷！外面好像没人了！我们…我们快跑…”小环语无伦次，就要去拉地上的姬野。
“等等！别动他！”孙岐伯猛地低喝一声，一把拦住小环！他脸色凝重地指着姬野，“他体内那个邪祟还在！刚才老夫包扎福伯时就感觉到…他身上的…东西…越来越躁动了！”
小环顺着孙岐伯惊惧的目光看向姬野，眼神骤然凝固！野哥儿怎么了？
只见昏迷中的姬野，此刻眉头死死锁着，表情异常痛苦，身体在微微抽搐。这还不算！他那件破旧内衫的左边袖口因为之前的挣扎和混乱己经卷到了手肘上方！露出了一截精瘦的小臂！
而在那的左臂内侧！
一道清晰的、奇异的暗金色混杂着点点幽绿微芒的扭曲纹路！
如同最原始、最野蛮的电路板烙印！又似天地初开时凝固的伤痕！
正从他的肘窝处开始！
如同活物般！
一点一点！
不可逆转地向上蔓延！延伸！
向着心脏！向着大脑！
缓慢侵蚀！
那纹路不像肌肤本色，更像是刻进了骨头深处！散发着冰冷、混乱、绝对的毁灭气息！
小环看得分明！
在那些扭曲纹路最深、最亮的核心点上！
隐约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由暗金能量构成的——
残缺秤砣？
天平？
印章？
根本看不清确切形态！
但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
让她灵魂都在发抖！
“这…这是什么？”小环失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孙岐伯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惊恐地看着那不断向上蔓延的诡异刻痕！那刻痕每向上延伸一寸，空气中那股混乱、压抑、仿佛能崩解万物的气息就浓郁一分！
就在这时！
小环脑子里再次闪过福伯最后那几个字：矿洞…地下三…吞噬…
还有一个字！
“鬼”？！
她攥在手心的那两枚冰冷金币似乎都被她手心的汗和体温捂热了！
一个大胆到疯癫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钱！金子！以前听老人说过，金子能辟邪！
那个灰色的烟…是不是也被她堵住了？
现在野哥儿手上这个“坏坏的秤砣印”…是不是也是类似的东西？能不能…也用钱…把它压住？或者…引开？
纯粹孩童的、将“辟邪”与“金钱”等价的朴素逻辑！
野哥儿弄到钱是为了救人！现在钱好像能治这个“坏秤砣”？！
干！
小环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她根本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也想不到后果！她只想用自己仅有的东西试试救野哥儿！
她猛地跪爬到姬野身边！避开孙岐伯的阻拦！
掏出那两枚沾满汗水和血污的金币！
将其中一枚！
对着姬野左臂上那道不断上延的、最狰狞、最扭曲的暗金刻痕核心！
那块小小的、悬浮的“残缺秤砣”投影处！
狠狠地按了上去！！！
冰冷坚硬的金币！贴上了那散发着混乱毁灭气息的皮肤刻痕！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孙岐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小环屏住了呼吸！
死死盯着！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震颤从接触点爆发！
那枚金币！
在与姬野左臂刻痕接触的瞬间！
如同乳燕投林！
被一股无形的、极其强大的吸力猛地吞噬！
整个金币瞬间没入那扭曲的暗金纹路之中！！
只留下一点极微弱的金色涟漪在那狰狞的刻痕表面荡漾开！
紧接着！
更加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那枚金币消失的刻痕深处！
一点极其纯粹、仿佛萃取掉了一切杂质、只剩下精纯“存在”本源的金色光点！
如同投入岩浆的纯净雪花！
被那贪婪、混乱的暗金纹路瞬间分解、融化、吞噬！
随机！
那原本疯狂上延、带着毁灭气息的暗金刻痕！
如同被注入了强力的镇静剂！
蔓延的速度陡然一滞！
其上闪烁的幽绿火星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瞬！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滋养感？！
从那处被金币“投入”的刻痕核心点散发出来！
仿佛饥饿的恶兽被强行塞进了一块能量压缩饼干！
虽然远不足以饱腹！
却暂时压制住了那灭世的饥渴与狂暴！
左臂上那毁天灭地的压迫感瞬间减弱了至少三成！
小环怔怔地看着姬野左臂上那明显“温顺”了不少的刻痕纹路，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剩下的一枚金币。
有用！
真的有用！
钱！真的能治这个坏东西！
野哥儿的钱…是“药”？是能救他自己的药？！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发狂的狂喜和依旧浓烈的恐惧的复杂情绪席卷了小环！
“孙爷爷！看！有用！钱！金子有用！”她语无伦次地朝孙岐伯喊着。
孙岐伯早己看傻！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金子…被那恐怖的刻痕吃了？！然后…那东西就老实了？！这完全颠覆了他活了八十年的所有认知！
就在两人被眼前景象冲击得失神之时——
轰隆！！！！
一声比之前那灭世撞击更沉闷、更粘稠、仿佛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巨大闷响！
毫无征兆地炸响在远方！
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破屋再次簌簌落下无数灰尘！
桌上的油灯猛地跳跃几下，火焰瞬间拉长！
紧接着！
一股无形的、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带着天道法则排斥气息的恐怖威压！
如同亿万年寒冰构成的灭世神山！
骤然出现在每个人的感知之中！
比之前的威压更清晰！更首接！更充满杀意！
目标——
锁定！！！
破屋！
锁定昏迷的姬野！
【警告！检测到次级天道意志排斥力场聚焦中！目标强度提升：700%！锁定完成！肃清倒计时：未知（视空间膜壁韧性）！宿主存活率：小于0.000001%！】
刺眼的血红色提示疯狂刷过姬野死寂的识海！
那枚金币带来的片刻安宁瞬间被更可怕的寒散！
孙岐伯和小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孙岐伯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血运转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威压而瞬间迟缓、混乱！
“又…又来了！这次…更近了！老天爷…真要收人啊…”孙岐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小环惊恐地看向屋外墨色的风雪天空，又低头看看姬野左臂上再次开始隐隐闪烁、似乎因“食物”短暂安抚后变得更为暴躁的暗金刻痕！再攥紧手里仅存的那一枚金币！
“不！还不够！要更多药！”一个念头在她小小的脑袋里疯转！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孙岐伯那个巨大的、散发着药香的陈旧药箱！
还有他腰带上挂着的小巧锦囊！
钱！
更多钱！
更多金子！！
才能堵住野哥儿的坏东西！才能挡住天上的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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