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打着旋儿穿过死寂的长街。
姬野抱着小环,在赵大锤几乎凝固的、混杂着极致恐惧与茫然的目光中,如同穿过一道无形的帷幕,沉默地走到了那处熟悉的屋檐下。
屋檐倾斜得厉害,厚厚的积雪压着腐朽的椽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那半口残破的铁锅,连同里面早己冻成冰坨的汤面残渣,此刻只露出一圈深色的、倔强的边沿,大部分都被积雪深深掩埋。
冰寒的气息混杂着焦糊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
姬野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环。那双纯净异常的眼睛里,倒映着这破败倾颓的景象,也倒映着他自己那张被血污、尘土覆盖大半的沉默侧脸。没有害怕,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澄澈的平静。她小小的身体紧绷了一下,似乎在抵御刺骨的寒意,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姬野动作略显迟缓地将小环放下。双脚踩在厚厚的、冰冷刺骨的雪堆上,小环身子晃了晃,小手本能地抓住了姬野那条同样破旧、血迹斑斑的裤腿,站稳了。她仰起脸望着他。
姬野没有马上回应她的注视。他闭了闭那只有些酸涩沉重的右眼,左眼眼皮下深紫色的竖痕如同烙印般隐隐发烫。归藏的视野尚未恢复。不是数据流的沉寂,而是更深层次的疲惫,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掏空的虚弱感。功德碑黯淡无光,巨大的石碑虚影死寂地悬浮在识海深处,只剩下冰冷光滑的石面,不见丝毫信息流转。业力核心?那枚“赦令”使用后形成的深紫色竖痕内里似乎在默默运转、蛰伏,却带不来任何实质的掌控或力量感,只有一种无形的、仿佛随时可能失衡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眉心。
他身上仅有的“财富”,只有怀中几枚沾染着血污、刚从府库废墟或敌人身上得来的冰冷金币。数量不多,勉强够几人裹腹几日。
怎么办?
去那间破落废弃、勉强能挡风的偏院小屋?那是他和小环过去的栖身之地。但那里昨夜也是战场的一部分,此刻或许比这街道也好不了多少。且位置在镇子边缘,过于孤绝。姬焚天化灰的余威能震慑多久?当恐惧稍稍退潮,饥饿与绝望会驱使那些麻木的人做出什么事?他不知道。
寻找客栈?黑石镇仅有的两家客栈昨夜是否幸存尚属未知,即使还在,那灯火通明的喧闹场所,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必然吸引幸存者乃至更麻泛存在的目光。一个浑身是血、眼神死寂、带着个幼童的少年……无疑是灾后秩序崩溃环境下最上等的“肥羊”。
找一处没人注意的角落?积雪之下,断壁残垣之间,固然易于躲藏,但小环呢?如何抵御这入骨的寒潮?
每一份选择,都伴随着清晰的危险和成本。冰冷的现实如同这脚下的雪,浸入骨髓,让任何微弱的温度都变得奢侈。
寂静笼罩着一大一小两人,只有风声呜咽。
就在姬野的目光扫过那片被积雪覆盖的锅灶时,小环的小手忽然松开了他的裤腿。
“野哥儿,”她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打破了沉寂。她伸出微微发红的小手,指向那口被埋得只露出边沿的铁锅下方,积雪最厚、也最靠近残墙角落的一块地方,“那里…暖和。”
姬野微微一怔,循着她的手指望去。
那里有什么不同吗?厚厚的积雪掩盖了一切,残破的石基在雪下隆起一点模糊的轮廓。寒冷如刀,怎么可能会“暖和”?
但小环的眼神很确定,那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首觉,纯净而不容置疑。没等姬野回应,她竟弯下腰,伸出小手,开始用力扒开那块地方厚实的积雪!小小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变得通红。
姬野下意识地想要阻止,那太冷了。但话到嘴边,看着小环异常专注认真的侧脸,又咽了回去。
随着小环不断翻弄,一块被积雪和碎砖掩埋了大半、约有磨盘大小的暗褐色青石板露了出来。石板上布满了天然的裂纹和风霜侵蚀的痕迹,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就在靠近墙角最阴暗、积雪被完全扒开的石板缝隙之间——
一点微弱的、几乎是视觉错觉般的嫩绿色,倔强地探了出来!
在这万物肃杀、积雪盈尺的寒冬绝境之中!
这处连阳光都吝于光顾的角落残基之上!
一株细若发丝、只有两片指甲盖大小、得仿佛一碰即断的绿色草叶!
正顽强地从冰冷的石缝里舒展着身体!
那的绿意,是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地不容忽视!如同一颗坠入冰尘的星辰,刺破了单调的灰白世界!
姬野的呼吸微微一顿。
石板的缝隙…小环指出的位置…这不合时宜的绿意…一种无法言喻的、源于生命本源的“暖”意,或许并非物理的温度,而是生命的顽强气息!
“这里可以。”小环看着那点微弱的绿意,小小的脸上露出一点满足的神情,仿佛那草叶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信心,“我们…我们也可以。”
姬野的目光从草叶移到小环仰起的小脸上。那双眼睛里,除了对草叶的喜爱,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期待和对他的依赖。在这片被死亡和冰寒笼罩的大地上,这一点点绿色的顽强,似乎成了某种象征。
沉默了几秒。
姬野眼中那些冰冷的权衡尚未退去,但某种更深的、同样倔强的东西被悄然唤醒了。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蜷缩了一下,感受着怀中金币坚硬的棱角。
下一刻。
他跨前一步,走到那块露出石板和新生幼苗的角落。他无视了指尖传来的冰冷刺骨,伸出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开始用手,而不是任何工具(那会暴露拥有的武器,哪怕只是块废铁),用力而沉默地清理起来!
扒开厚厚的积雪。
拨开零散的、沾着冰冻泥浆的碎砖。
扫开累积的污秽尘土和昨夜留下的不知名灰烬…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伤后的沉重和后力不济的颤抖,但异常专注、有力。每一块砖石被移开,冰冷的碎石硌着皮肤,划开细微的伤痕,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小环在旁边努力帮忙,小手冻得通红,也学着姬野的样子清理更小的碎屑。
角落里残留的腥臊恶臭在寒风中弥散开来。姬野视若无睹,只是埋头清理。仿佛清理的不是一个废墟角落,而是一处不容玷污的圣地。
他需要这里——相对背风、紧邻断墙提供一定掩护、位置既不中心也不孤绝(在长街中段某处)。最重要的是,这方被小环指定的、顽强长着绿苗的石板地基,给了他一个在此扎根的理由。一种荒诞却坚定的信念:连草都能在石缝寒冬求存,他们为何不能?
就在姬野费力搬开一块需要他双手才能撼动的冻硬泥土块,将它滚到一旁废墟堆时——
“呃…野,野哥儿…”
一个粗哑中带着浓浓迟疑和恐惧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不远处响起。
姬野的动作瞬间停滞,保持着半蹲搬石的动作,如同绷紧的弓弦,缓缓转过头,循声望去。
屋檐斜对面,一处半塌的铺面门板后,探出半张惊惶不安的粗犷面孔——正是刚才僵立在街角的赵大锤!
赵大锤显然被姬野突然转头望来的冰冷目光吓得猛一哆嗦,差点把头缩回去。但他似乎强忍着什么,眼神飘忽,根本不敢与姬野对视,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扒着腐朽的门框,指节用力到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用几乎变了调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那个…那…那边巷子里…张老赖他…他好像…快不行了!流了好多血!眼瞅着…眼瞅着就挺过去了啊!”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面对不可知存在的恐惧,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识到的…提醒?或者说,是对过去唯一还残留一点联系的面谈熟人生死的本能?
姬野的目光如同冰锥般钉在赵大锤那张惶恐不安、又带着复杂情绪的脸上。
张老赖?
那个总是醉醺醺、倚靠着残墙打盹、昨夜却被自己强行拽走丢在广场边缘充当“鱼饵”的面摊老板?
他快死了?
为什么?广场中心业力的风暴应该没有首接波及边缘的他。是昨夜的混乱?被倒塌物砸中?还是…吓破了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刹那间。
昨夜广场边缘那些模糊混乱的景象片段在姬野疲惫的脑海里闪过:
——张老赖被姬野扔出去时绝望的嚎叫。
——他跌倒在雪泥中,脸上凝固的,混杂着酒气与极致恐惧的表情。
——然后…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人群冲击时,那附近混乱人脚下踉跄跌倒的身影…
这丝念头一闪即逝。姬野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赵大锤那张被恐惧扭曲的脸上,声音如同冻结的金属刮擦石面:
“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寒的漠然。
赵大锤被这句话噎得一窒,整张脸瞬间惨白了几分!似乎姬野的反应印证了他心中最可怕的猜想——眼前这个少年,己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漠视一切的怪物!一个昨夜刚碾碎了姬家擎天巨柱的、非人的存在!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让他只想立刻把自己缩进那堵摇摇欲坠的门板后面,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
一股微弱却极其尖锐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刺入姬野的眉心!
仿佛那沉眠的业力核心(深紫色竖痕)被一枚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微弱的、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如同受干扰严重的残片电波,强行挤入他一片空寂的识海:
**[…空间节点…扰动…窥探…]
[…低语…献祭…标记…]
[…污浊的生命…将息…坐标锚定…献祭…完全可捕捉残留意…]**
碎片一闪即逝,如同幻觉!
但姬野原本冷漠的眼神骤然一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那不是幻觉!
功德碑依旧沉寂,这不是它的信息!这是业力核心被动感知到的……某种来自外部空间缝隙的…窥探与…“恶念”?目标是…快死的张老赖?!“献祭”?!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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