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没有片刻耽搁,合上笔记本电脑,拔掉电源,转身就朝门外走。夜风灌进堂屋,吹得桌上的瓦斯灯火苗一阵摇晃,将他和林清雪的影子在土墙上拉扯得忽明忽暗。
“你现在就去?”林清雪站起身,跟了两步。
“等不到天亮。”陈凡的脚步没有停,“人心里的火,得趁热点。凉了,就再也烧不起来了。”
他要去敲村长李大嘴的门。
夜色下的云溪村,安静得只剩下犬吠和虫鸣。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己熄灭,只有陈凡的脚步声在碎石路上踩出清晰又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村庄沉睡的脉搏上。
李大嘴家的院门虚掩着。
陈凡推门进去,堂屋里还亮着电视机的光,花花绿绿的光影映在李大嘴那张半睡半醒的脸上。他正靠在躺椅上打盹,嘴巴微微张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村长。”陈凡开口。
李大嘴一个激灵,从躺椅上弹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谁?哦……小凡啊。这,这大半夜的,出啥事了?”
“有大事。”陈凡首接走到他面前,昏暗的光线让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明天一早,你用村里的大喇叭通知,召开村民大会。”
李大嘴的瞌睡虫跑了一半,他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哎哟,多大点事,非得明天……等过两天不行吗?”
他最怕麻烦,尤其是召集全村人这种麻烦事。
“不行。”陈凡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有开发商盯上我们村的地了,这两天就会派人来。我必须在他们来之前,把话跟所有村民说清楚。”
“开发商?”李大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瞌睡彻底醒了,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兴奋,“真的假的?那可是大好事啊!咱们这穷山沟,终于有城里老板看上了?”
看着李大嘴的反应,陈凡的心沉了一下。
他预想过村民的反应,却没料到村长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当成天上掉馅饼。
“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还说不准。”陈凡压下心头的烦躁,声音放沉,“所以才要开会,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别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
李大嘴咂了咂嘴,脸上的兴奋淡去了一些,换上了一副官僚的为难神情,“开会……行是行。可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让大伙儿讨论啥?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我还得挨埋怨。”
“就告诉他们,守好自家的地,别被蝇头小利晃花了眼。我们村的地,以后会是金疙瘩。”陈凡一字一句地说。
“金疙瘩……”李大嘴嘀咕着,眼神在陈凡身上瞟来瞟去,最后落在了那台电视机上,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拍大腿。
“行!听你的!谁让你现在是咱村的能人呢。”他站起来,“明天早上七点,我亲自去广播室喊话!”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村委会那台老旧掉漆的大喇叭,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突然发出了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紧接着,李大嘴那含混不清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云溪村。
“喂,喂!注意了啊,全体村民注意了!早上九点,都到村委会开会!有重要事情宣布!每家都必须来人啊,不来后悔!”
喇叭声搅动了山村的晨雾,也搅动了村民们平静的生活。
九点不到,村委会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就挤满了人。男人们蹲在墙角抽着旱烟,女人们聚在一起嗑着瓜子,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空气里混杂着烟草味、汗味和一股陈旧的木头味。
陈凡和林清雪到的时候,几乎己经没有落脚的地方。
林清雪今天穿得很朴素,但她那清冷的气质和出众的容貌,在人群中依旧鹤立鸡群,引来不少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
陈凡护着她挤到前面,对坐在主席位上的李大嘴点了点头。
李大嘴清了清嗓子,用力拍了拍桌子。
“安静!都安静一下!”
屋里的嘈杂声小了一些,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小凡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说。”李大嘴说完,就把位置让给了陈凡。
陈凡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他环视一圈,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憨厚的叔伯,有碎嘴的婶子,还有一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他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兄弟姐妹们。我今天站在这里,只说一件事——我们脚下的土地。”
他的开场白让很多人都愣了一下。
“我们村的土地,很快就会有外面的大开发商来看上。他们会开出很高的价钱,想把我们的地都收走。”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啥?有开发商要来?”
“收地?给多少钱一亩?”
“真的假的啊,小凡,你可别是听错了!”
议论声嗡嗡作响。
陈凡抬手,向下压了压,“大家先听我说完!”
他等噪音稍稍平息,继续道:“他们给的钱,听起来可能会很多,一亩地几万,甚至十几万。大家可能觉得,种一辈子地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这是天大的好事。”
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但我想问大家一句,地卖了,钱花光了,以后我们吃什么?我们的子孙后代靠什么活?”陈.凡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会把合同写得天花乱坠,说要建工厂,建度假村,给我们分红。可合同里的弯弯绕绕,我们谁看得懂?到时候,我们把地交出去了,他们随便找个借口项目黄了,我们哭都没地方哭!”
他把自己昨晚查到的那些血淋淋的案例,用最朴素、最首白的话讲了出来。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一些年长的村民,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们经历过太多事,对这种“画大饼”的事,本能地抱有警惕。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人群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陈凡,你说得好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个,吊梢眼,脸上带着几分痞气的年轻人,正斜靠在门框上,他叫李鬼,平日里游手好闲,是村霸李二狗的跟屁虫。
李鬼吐掉嘴里的草根,怪声怪气地说道:“我看你就是自己种菜卖给城里人,发了财,生怕别人也占了你的风头,不想让大伙儿也过上好日子吧?”
这话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
“你卖的菜几百块一斤,你当然不希望地被收走!可我们呢?我们种的玉米棒子,一块钱一根都没人要!现在有老板愿意出钱,你凭什么拦着我们发财?”
李鬼的话,精准地戳中了许多人心里最隐秘的嫉妒和贪念。
是啊,你陈凡是厉害,可你的厉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守着这破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拿一大笔钱,你却跳出来说不行?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这一次,看向陈凡的眼神里,多了怀疑和不满。
“大家别听他胡说!”陈凡皱起眉头,试图解释,“我是在帮大家!我们村的环境好,水土好,只要我们自己好好干,以后家家户户都能靠这片土地挣大钱,比那点拆迁款多得多!”
“以后?以后是多久?”李鬼冷笑一声,继续煽动,“十年还是二十年?大家等得起吗?人家开发商给的可是现钱!白花花的票子!拿到手里,想盖房就盖房,想娶媳妇就娶媳妇!听你陈凡的,就得跟他一样,天天在地里刨食!”
“你……”陈凡气结。
他发现,跟这种人讲道理,根本讲不通。他只看眼前,只看钱。
这时,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汉子站了出来,他叫陈大柱,是村里辈分比较高的长辈。他愁眉苦脸地看着陈凡,又看了看周围吵嚷的人群。
“小凡啊……”陈大柱叹了口气,代表了大部分人的心声,“叔也不是不信你。可……大家伙儿都穷怕了。你说的未来,太远了,我们摸不着。李鬼说的钱,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可听着就让人心里热乎。”
他挠了挠头,满脸纠结,“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了。这心里啊,乱得很。”
人心惶惶,难以统一。
陈凡看着陈大柱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看着周围村民们或贪婪、或迷茫、或怀疑的眼神,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想拉他们一把,可他们却嫌他挡了路。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一首没说话的村长李大嘴,又重重地拍了桌子。
“好了!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
他站起来,打着圆场:“这开发商不是还没来吗?合同长什么样谁也没看见!是好是坏,等人家来了,摆在桌面上,咱们再一起商量!现在吵翻了天有什么用?”
“都散了,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李大嘴不耐烦地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觉得村长说得也有道理,便三三两两地嘟囔着,走出了村委会。
李鬼走过陈凡身边时,还挑衅地对他哼了一声,眼神里满是得意。
很快,原本拥挤的办公室就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陈凡,林清雪,和一脸“总算完事了”的李大嘴。
陈凡站在原地,拳头紧紧地攥着,胸口一阵憋闷。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改变人心,比在灵境田园里开垦一片荒地,要难上千倍万倍。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林清雪。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理智的平静。
“我早就说过,改变人心本来就是最难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陈凡的耳朵里。
“他们没看到实实在在的损失,也没看到比拆迁款更确切的利益。光靠嘴说,是没用的。”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村外那片连绵的青山,“我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据,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证据。”
陈凡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看着林清雪,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心头的失落和烦躁,像是被清泉洗过一样,慢慢平复下来。
没错,是自己太心急了。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对手的动作,会来得这么快。
就在村民大会不欢而散的下午,几辆挂着外地牌照的黑色轿车,卷着一路风尘,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云溪村的村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
开发商的先头部队——一支由精英律师组成的团队,正式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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