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矿渣从板屋缝隙里钻进来,呜呜咽咽。
屋里残留着银子分尽后的空寂和一种无声的窒息感。
老王绷紧如硬弓的身体终于彻底垮塌下来,比之前更加佝偻。
他慢慢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空瘪布袋子,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那粗糙的布料。
他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柱子、老丁、马鞭……那一张张熟悉又因猜疑而显得陌生的脸上逐一扫过。
每一张疲惫、惊惶、同样被背叛感刺痛的脸庞,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口。
最后,他的视线,沉重得如同拖曳着巨石,落回到静立窗边的沈墨背影上。
“沈秀才……”老王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哑得厉害。
他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像踩在刀尖上。
“他们都是我老王……从阎王殿背回来的兵。”
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满口的玻璃碴子,
“是我没用……没看好……是我老王的罪过!”
他猛地吸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干了屋里的冷风,胸膛剧烈起伏。
“如果……如果真是我们这帮烂命里出了那号软骨头胚子……”
他抬头首视沈墨,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和凶悍,只剩下近乎绝望的哀嚎:
“请您……请您看在柱子的伤…看在我老王当年在死人堆里给他们挣口饭的份上…… 别怨他!
要怨,就怨我老王是个无能的老杀才!
活下去……活下去太难了啊!沈秀才!太难了!! ”
那最后半句话,几乎是从他干裂的齿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泣血般的悲鸣!
他布满风霜的脸庞扭曲着,深陷的眼窝里第一次滚下浑浊的泪,砸进地上的尘土里。
不是为了自己可能的灭顶之灾,是为了那个也许存在的、软了骨头的兄弟!
柱子、老丁、马鞭,还有那断了指头的汉子……
所有人的眼圈瞬间红了,有人死死低下头,有人攥紧拳头咬着牙,胸腔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兄弟情义与背叛耻辱的剧烈气息。
沈墨没有回头,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凝固。
窗外矿洞幽深的巨口依旧沉默。
只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无人可见之处,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老王的话像冰冷的烙铁,在他心头烫了一下。
活下去太难?这便是出卖的理由?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光泽。
……
夜色再度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倾泻在黑石山矿场上。
白日里蒸腾的水汽和喧嚣沉寂下来,只剩死寂。
然而在这沉重的夜色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比寒冷更刺骨的暗流。
鹰眼并未食言。他给沈墨套上的“铁箍子”,在当天夜里便勒紧了。
七号板屋外围阴影里,至少有三个不同方向,多了几条如同枯树般沉默的影子。
刀疤脸手下两个精悍汉子,如同人形桩子,一左一右戳在离板屋门口十几步远的两块风化石后面。
目光如同冰冷的狼眼,隔着夜色和薄薄的木板墙,锁死在七号屋唯一的门户上。
火把的光照不到这里,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声的宣告。
更远处,靠近堆放矿渣大坑的边缘,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紧贴着半人高的废石堆边缘。
偶尔,只有他更换姿势挪动时,几乎完全不反光的皮甲会偶尔闪过矿渣深处渗出的一丝微弱水光。
这个位置视野开阔,能同时监控七号板屋的窗口和后墙。
轮换的时间毫无规律可循,像毒蛇在黑暗中的换气。
还有一道时隐时现的灰影,如同不安分的幽灵,在监工棚附近和七号板屋所在区域进行不定期的、无声的短距离巡弋。
脚步落点毫无规律,有时掠过屋角,有时停在背风处短暂蛰伏。
这流动哨正是出自鹞子的安排,杜绝了任何人试图通过寻找固定哨位规律接近沈墨的可能。
一张无形的、明暗交织的网,冰冷地罩了下来。
萱萱早己蜷缩在炕角的干草堆里睡了,小小的身子裹在沈墨给她整理过的破布里。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唯有窗外惨淡的月光,艰难地透过板缝,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的惨白光影。
沈墨蹲在地上,背对着窗口,身影几乎融进身后的黑暗里。
只有一点微弱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极其细微地响起。
他的身前,摊开几样在废弃监工棚边缘摸来的不起眼的东西。
一块形状略微弯曲、厚实坚韧,像是废弃风箱内部某块铁骨片的硬物。
一截断掉的、比成年男性手臂稍细、木质极其坚韧沉重的老藤条。
几根缠绕在一起、极其坚韧的兽筋,一些细小尖锐、被他收集打磨过的碎石片。
还有一小包被厚油纸仔细包裹、藏在墙缝深处、来自前几天“分离”盐卤时积攒下来的——关键品相较好的粗硝霜粉末。
他的脑子如同最精密的图册缓缓打开。
图纸、尺寸、咬合力角度、弹性极限……一项项数据在绝对的黑暗中清晰呈现。
手指在那块弯曲的铁片上仔细,指腹感受着铁片的弧度与韧性。
他用破布包裹住一端,在早己准备好的一小堆炭火余烬里,小心地加热铁片的中段弯曲部分。
没有火炉的高温,只能依靠吹管和有限的余烬反复试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额头渗出汗珠。
终于,感觉到铁片达到一种临界状态。
沈墨迅速抽出铁片,在事先加了盐的冷水中猛地一浸!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硝石气息的白烟在黑暗中升腾而起!
铁片完成了关键的局部淬火定型!
黑暗中,沈墨摸索着拿起一块边缘锋利尖锐的燧石片。
他屏住呼吸,精准地感知着位置和角度。
嗤——嗤——,细微而清晰的刮擦声在死寂中响起。
他用燧石锋刃,小心翼翼地在淬火定型后的铁片两臂内侧,开始打磨出细密的倒钩状锋利牙刃!
动作极稳,每一次刮蹭都带着冷酷的韵律。
牙刃的锋利度决定了猎物能否挣脱。
他拿起那截坚韧无比的老藤。
双手握紧两端,膝盖顶住中央,全身肌肉绷紧,如同拉满一张无形的巨弓!
一点点,极其缓慢而坚决的,他开始压迫弯曲这坚硬如铁的藤条!
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嘎嘎的细微呻吟!
这是蓄力的过程,是创造致命弹性的关键!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黑暗中他的眼神如同鹰隼,专注到令人心悸的程度。
他需要一个强劲而隐蔽的弹簧蓄力装置!
终于,一个预想中的弯曲弧度被他稳定地固定住。
他放下被初步弯成弧形的坚韧藤条,拿起两根坚韧的兽筋绳。
黑暗中,他手指如同最灵巧的编织器。
每一步都依靠指尖的记忆和脑海中的三维构型。
粗硝霜粉末悄然加入关键的摩擦部位和触发节点边缘。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
月光在扭曲的板缝光影中移动。
窗外的监视者们,只听到屋里偶尔传出的极其细微的、像是打磨石头的刮擦声,
或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藤条纤维绷紧的摩擦声。
他们认为他在弄些小玩意打发时间,或者试图修补什么。
根本想象不到,一双能分离盐卤、制造恐怖爆炸的手,
此刻正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以冰冷的理智和材料本身的力量,打造一件源于远古狩猎的、结构简单却极其高效的杀戮陷阱!
空气凝固得如同寒夜冰层。
萱萱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炕上,睡得很熟。
她不知道,黑暗中,一个为守护她而生的致命“野兽”,正一点点在沈墨的指尖下,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黑暗中,沈墨拿起最后那几块被磨得极其尖锐、形状极不规则的小碎石。
这就是关键触发装置!
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绝对的控制力,开始在简陋的机构核心部位布设这致命的“触发器”。
需要微妙的平衡和精确的卡位。
他摸索着,将碎石片极其小心地塞入几处早己打磨好的、极其细微的机括缺口处。
手指的动作稳定得如同雕刻,每一次触碰都精确到分毫。
这些石头不仅仅是伪装,更是决定夹子能否瞬间爆发的关键!
当最后一块尖锐的小石片被沈墨精准地卡入预设的一道浅槽中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凝聚着冰冷杀机的微妙平衡建立起来了!
整个捕兽夹的核心骨架己成。
淬火开刃的铁牙透着幽冷的腥芒,被强行弯成满弓的藤条积蓄着恐怖的弹力,一切都被兽筋巧妙地编织串联。
此刻只差最后一道工序——伪装外壳与隐藏那精密的死亡之牙!
沈墨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背脊细微的紧绷感稍缓。
汗水早己浸湿了他的后背,在寒冷的夜风倒灌中冰凉一片。
他放下半成品夹子,手指因长时间保持精准的力道控制而有些微颤。
他需要削切几根大小合适的硬木条作为外壳骨架。
他伸出手,在旁边散落的粗木柴堆里摸索着,指尖掠过粗糙冰冷、带着木屑毛刺的木料。
就在他刚要拿起一根合适的硬木条时——
炕上沉睡的萱萱忽然动了一下。
小小的身子不安地拱了拱,似乎在翻身。
下一刻,她眨巴着朦胧的睡眼,好奇地盯着哥哥身旁的奇怪玩意。
一只小手无意识地向前挥了一下,
“啪嗒!”
一块棱角分明、被她当作“星星”的硝石晶屑,打着旋儿从她的小手飞了出来!
在沈墨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
那块不起眼的小硝石,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的轨迹,不偏不倚!
啪!
那块棱角狰狞的硝石,如同坠落的星核,精准砸进机括核心!
卡死的碎石——“咔嚓”!
微不可闻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被强行禁锢的藤簧猛地一颤!
在黑暗中——骤然弹开一道森白寒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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