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呻吟渐渐微弱下去,如同被黑暗吞咽的残响。
黄昏的冷光斜斜打在盐尘覆盖的废墟上,照亮一片凝固了的血色泥泞和焦黑印记。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焦臭、内脏异味的绝望气息,被寒风稀释,
却依旧盘旋不去,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沈墨独自站在那片被死亡浸透的碎石地上,垂在身侧的双手沾满了深褐色的凝固血渍和炭火灰烬。
指节微微屈伸了一下,带着僵硬麻木的触感。
眼前那几具渐渐冷却的身体,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视线里。
风卷着灰白色的盐尘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带起一阵低低的呜咽。
就在这时,盐洞废墟侧面那片陡峭斜坡上,传来了沉闷而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老王的身影第一个从那狭窄、几乎被碎石堵死的豁口里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破袄几乎被泥浆和湿透的盐碱浸透得看不出原色,
佝偻的身体像是在泥泞里挣扎过的老猿,浑身裹满了污黑的泥浆和灰白的盐硝。
他几乎是滚爬下来的,脚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剧烈地呛咳起来,
喉咙里像破了无数个风箱,发出“嗬…嗬…”的、仿佛要撕裂胸肺的声音!
柱子第二个踉跄而出,他半张脸上全是滑腻的暗红血迹,
一只胳膊被老丁和马鞭死死架住,脚步虚浮。
老丁和马鞭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脸上、手臂上全是擦伤和崩裂的口子,
衣衫褴褛,如同从地狱血池里钻出来的小鬼。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十几道个身影狼狈钻出,领头的是刀疤。
一出来,累趴的人,便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十三个人,这是他们救出来人的数量!
但进去时多少人?没人知道。
从洞口逃出来多少?没人细数。
黑暗深处还有没有没被发现的活人?没人敢肯定。
死了多少?更是永远无法清算的糊涂账。
捞出来的人,是老王他们豁出命、用简陋工具和血肉之躯、在黑暗与崩塌边缘刨出来的全部。
无一例外,个个带伤。
有断手的,有瘸腿的,有被落石砸得头破血流神志不清的。
老王咳得撕心裂肺,良久才在柱子的搀扶下勉强坐起,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这片被沈墨“处理”过的区域。
目光掠过那些昏死过去、但至少血暂时被止住的伤员,
落到几具身体己经开始僵硬的尸体上,
最后定在沈墨和他那双血迹干涸的手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他那张泥污纵横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端复杂的神色——
是惊愕?是骇然?
还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军人特有的、对血腥的警惕!
周围几个帮着压制过伤员、或是远远目睹了全过程的盐工,
此刻看沈墨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对这“秀才”的善良感恩戴德,
那么此刻,当亲眼看到他是如何用最残酷、最首接、如同屠夫般的手段——
哪怕那手段是为了救命——在同伴身上制造出那些焦黑的、散发恶臭的狰狞伤口时,
一种更深层的、如同目睹不可理解妖魔般的恐惧攫住了他们!
沈墨在他们眼中,己经剥离了“人”的温和外衣,
剩下的,只有那双平静之下翻涌的未知力量和在烈火与惨嚎中纹丝不动的、如同非人的冷漠!
他们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了一小步,
眼神躲闪,不敢与沈墨那双沾满血和灰烬后、更显幽深的眼眸对视。
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身体的伤痛、和对沈墨无声的畏惧。
鹰眼和老蝎不知何时,己踱步到近处,如阴影般看着,当看到刀疤时,鹰眼喊道:
“都没死里面吧?没死的话晚上大哥我请你们喝酒!”
刀疤等人忙喊着,“有大哥罩着,死不了!”
老蝎那只独眼看了看老王,又饶有兴致地落在沈墨手上,
嘴角咧开一个粗糙的弧度,右手的鞭柄无意识地刮着左手掌心的旧刀疤,似乎想起了什么血腥的往事。
鹰眼的目光则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了弥漫的盐尘和惊惧的空气,精准地钉在沈墨脸上。
“啧,”
鹰眼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辨不清意味的低哼,枯爪捻动着紫檀烟杆,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饱含嘲讽的玩味,
“烧红了棍子烙肉皮……这味儿,熟啊……”
他扫了一眼那些焦黑的创口,眼神又飘向老王,
“老王对吧,你们是不是也拿烧红的刀头,往那豁口上烫?
滋滋作响,冒青烟儿,那叫一个香?嘿……”
老王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没有吭声,布满泥污的脸上肌肉紧绷。
鹰眼的话刺中了某种深埋在硝烟与铁锈下的残酷记忆。
战场应急,止血活命,有比这更惨烈的法子,但那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
是刀口舔血的老卒才干的事!
哪是一个操着秀才斯文腔、本该见到血就晕的书生能干的?
而且,干得如此冷静,如此……精准!
鹰眼似乎毫不在意老王的沉默,他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回沈墨身上,
那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具有穿透性,
仿佛要剥开他平静外皮下隐藏的所有秘密:
“秀才?”
他拖长了调子,那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器,
“啧啧,好一个秀才。见了肚破肠流的景象,还能一边说话一边拿着炭火块往上招呼。
没吐没晕,手不抖,眼不慌。
心肝……比石头还硬呐?手还这么稳?
你这心……怕是从小在乱葬岗尸堆里炼出来的吧?
你这秀才……披得是哪个死人冢里刨出来的皮?嗯?!”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赤裸裸的诘问和毫不掩饰的深深疑虑!
沈墨沉默地站在那里,任凭鹰眼的话如同冰冷的针锥扎过来。
盐尘落在他沾血的脸颊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看到了吗?”
鹰眼突然伸出一根枯瘦的指头,慢悠悠地指向地上那些冰冷的尸体和濒死的伤员,
又指向那依旧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矿洞废墟,最后重重地落回沈墨脸上。
他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到令人窒息的戏谑:
“你再能耐,再能烧能烫!也救回这几个半死不活的废物!
那该死的鬼,该填坑的泥鳅,一个都逃不掉!”
他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墨,毒蛇吐信般的字眼,一字一句挤出:
“三天!秀才!”
“你他娘花了这半天的功夫,就给老子烙焦了几块烂肉?!”
枯爪上的玄铁扳指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还剩两天半!老子要听响!震塌这黑石山的响!”
鹰眼那如同淬毒的宣判余音,还在冷冽的空气里嘶嘶回荡。
那沉重的“两天半”三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巨石砸在沈墨的心坎上。
突然!
“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仿佛喉咙被生生撕裂的惨嚎声从七号棚的方向响起!
这声音来得太突兀!
太尖锐!
太凄惨!
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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