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彻底撕裂的院门处,涌动着比硝烟更刺骨的杀意。
刀疤脸那只独眼在门洞阴影里如嗜血的豺狗,钢刀映着天际死白微光,只需一个手势,这群暴徒便会化作噬人的洪流扑入!
沈墨背贴冰冷土墙,胸口炸裂般的剧痛几乎将意识绞碎。
他不是莽夫,是曾登天子阶的秀才! 功名虽碎,那份浸染骨血的书生意气、那份对煌煌律法与官威的谙熟,却如冰锥刺破绝望迷雾。
他更是二十一世纪的工科博士,有严谨的逻辑推理能力,强大的执行能力。
他眸光疾扫——
地上,老鼠须捂脸哀嚎,指缝泄出暗红血污,脚下更踩着一团糊满泥污的断裂脏碎!
墙上,喷溅的放射状猩红血浆正缓慢滴淌!
空气里,血腥、脏器腥臊与毒气弹的恶臭搅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催命符!
恐惧,是刀尖撬开愚者头骨的楔子!
刀疤脸一只脚踏进门槛碎石,狰狞咆哮刚要出口——
沈墨动了!
他猛地挺首脊梁!腰背如松立寒霜,破败衣袍下骤然迸发出迥异于流民的书生威仪!
那份曾在县尊案前背诵《大夏律》的气度,从骨髓深处压榨而出!
脸色惨白如宣纸,唇角的血线却勾勒出孤绝的峭壁。
他不看暴徒,右手闪电般探出,抓起的是土炕上——那张浸透周氏暗血、朱砂红“叉”早己被染成不祥紫黑的落榜卷!
血纸高举!如同捧起滴血的控状!
破晓的惨光落在粘稠的血污和扭曲的“叉”字上,触目惊心!
尖厉嗓音刺破烟尘,带着功名在身的凛然控诉,每一个字都如惊堂木砸在对方心头:
“你等赵氏爪牙!仗势欺辱良善!可知此乃国朝生员功薄?!纵然落第青衿,亦是陛下记名在册的天下门生!”
他脚步踉跄却决绝地向前逼进一步,血纸在风中簌响如冤魂泣诉!
手指怒指地上翻滚血污的老鼠须,又倏然戳向墙上那片惨红:
“强害生员至亲家眷!辱及圣贤门楣!你等卑贱之躯承得起天罚?!
方才雷霆骤响碎恶徒!血肉横飞溅污秽!这便是九天震怒!这便是王法昭昭!!”
刀疤脸脸上的狂怒骤然一僵!身后那几个拎刀的凶徒也愕然怔住——这穷酸秀才口吐之言,怎听着如县衙升堂判词的腔调?
沈墨抓住对方刹那失神,气势如刀再进:
“我己拼死抄录你等罪状,密函裹血!若生员及胞妹身死破屋!”
他另一只手猛地扯开胸前褴褛衣襟,露出挂在颈间、紧贴皮肉的【陷阵丁酉营】腰牌!
“此腰牌己浸我血!连同一应证物——”
腰牌在晨光下显出血漆字的狰狞!他声音陡然转为嘶哑诅咒:
“必由军中家兄呈入府尊案头!你等贱命,足堪抵我沈家一门血乎?!
赵府滔天富贵,纵压得住戕害国朝生员、边军血亲这两条诛九族的刀,你等卑贱之人,压得住吗?!!”
“军中…边军?!”
刀疤脸身后一个喽罗骤然失色低呼,眼神骇然扫向血淋淋的腰牌。
寻常农夫贱户死便死了,可沾上“戕害生员”、“边军血亲”…
这刀真落下来,赵老爷也未必保得住他们啊!
刀疤脸心中最后一丝防线被这文绉绉的狠话凿穿!
沈墨口中“秀才身份”、“军中家兄”、“府尊案头”字字如千斤铁索捆在心上!
本来这一对废物兄弟,刀疤脸没放在心上,可万一他们真死了,府尊查下来,赵老爷会保自己?
再看向地上烂泥般的老鼠须和墙上喷血,哪里是妖法?
分明是冥冥中的因果报应、官法如炉的血肉警示!
“疤哥…要不…撤?这书生…沾不得…”
“他娘的晦气!惹上读书人官司!”
恐惧一旦点燃了文盲对官威的本能敬畏,便如毒草疯长!
萱萱骤然动了!
她倏地从墙角阴影扑出,瘦小身体如风中枯蝶般狠狠撞到疤脸脚下!
她蜷缩在地,咳得撕心裂肺,小脸青紫!
更惊怖的是,一只沾满灰泥的小手猛地扯开了自己单薄的破领口——露出的锁骨至心口皮肤上,几颗暗红带紫的血癍正诡异浮凸!颜色竟与老鼠须身上污血如出一辙!
她伸出另一只颤抖的小手,痉挛般探向刀疤脸的裤脚!指尖赫然带着同样的暗红污迹!
“瘟…瘟毒过体?!” 疤脸如踩烙铁般惨嚎暴退!身后群匪炸毛乱窜:
“滚开!离老子远点!”
“血癍!她也沾上那书生血纸的邪气了!!”
“再不滚——!” 沈墨高举血卷凄厉厉喝!
“等府衙枷锁钉穿你等琵琶骨!边军马蹄踏碎赵氏满门骨!!”
这一声如同索命追魂的惊堂木!
“跑——!!!” 不知是谁破胆狂呼!
一群持刀凶徒丢盔弃甲,挤撞踩踏着涌出破门!
如一群驱赶着彼此堕入地狱的丧家之犬!
刀疤脸被裹在乱流中,甚至顾不上放狠话,眼里只剩灭顶的恐惧,只恨不能肋生双翅逃离这沾染了“功名邪气”的血污之地!
人去院空。
只余满地狼藉、刺鼻血腥、和墙上那片缓缓滴淌的猩红。
沈墨兀自高举血卷,身形却晃了晃,一口逆血猛地喷溅在冰冷地面!
支撑不倒的仅剩一缕冰封的意志。
他低头看向胸前血染的腰牌,眼底深处无悲无喜,唯有寒铁淬火后的冷光。
萱萱蜷缩在尘埃里,慢慢抬起沾染血污的小脸。
那双空洞眼眸里,映着哥哥呕在泥泞中的那摊粘稠暗红…舌尖无意识地轻舔了一下自己同样沾血的指尖。
破门板嘎吱作响,载着轻如枯叶的母亲。
残破门轴为杠,一寸寸挪向院中冰冷新坑。
坑壁血泥黏糊,那是沈墨边咳边挖,血肉锄头凿出的最后容身之地。
他将母亲轻轻放入血土泥泞之中,草席半卷,那血污的落榜卷依旧覆在她脸上。
坑旁,萱萱沉默跪下,十指插入染血的湿泥里,捧起一把,又一把撒下。
黄土覆身,渐渐掩去绝望的面容。
没有香烛,没有纸钱,唯有寒风吹过荒草呜咽。
沈墨站在坟茔前,血污的手捡起一块锐石,踉跄走向残垣断壁。
碎石尖端狠狠凿入土墙!
碎土簌簌落下,不是名讳,不是生卒。
三个血浸石锋、深入墙骨的大字,在晨曦中睁开愤怒的独眼:
血。债。偿。
最后一笔刻得极深!碎石不堪重压,“喀嚓”迸裂!尖利碎片激射,“嗤——”一声锐响,狠狠划过沈墨颈侧!
滚烫鲜血瞬间涌出!
沈墨身体一晃,却如铁钉般钉在原地!
染血的手猛地按住地上那块【陷阵丁酉营】腰牌,硬生生用热血浸透了朽木的每一道纹理!
晨曦映照。
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锁龙关在阴云之下渺不可见,只有风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扑在脸上。
“大哥…”
嘶哑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每一个字却带着砸碎钢牙的力道:
“这木牌上的血…还有赵家那一条…”
“是先付的…血利。”
风骤然大了,卷起草屑泥尘。
坟头新土簌簌滚动。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无碑的土丘,和土丘旁沉默捧血泥的小小身影。
沈墨迈步,踏过门槛的朽木碎片,佝偻着走向弥漫不散尸臭的灰白长街,再无回头。
身后,萱萱捏紧了手心湿冷的血土碎块,眼瞳深处映着他决然没入尘嚣的染血背影。
血字“偿”的最后一笔,在墙上蜿蜒如毒蛇,无声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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