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透,盐碱滩上还凝着夜里的寒霜。
七号棚板门便被粗暴地踹响!
“咣当!咣当!”
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刺碎了最后的沉寂。
“秀才!还他娘挺尸呢?!”
老蝎那只独眼在门缝里冒着凶戾焦灼的寒光,枯柴似的手掌啪啪拍在朽木上,
“快滚出来!鹰爷交代了!两天!只两天!今天算头一天!”
身后刀疤那张粗砺的脸更沉,他猛地一拽门板上挂着的草绳,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半扇门板扯下来。
“装死的耗子还想拖时辰?操蛋的时间可不等人!”
门“吱呀”开了道缝。
沈墨站在幽暗的门后,身上还是那件单薄沾尘的旧袍,
脸色在昏昧中透出一种隔夜宣纸般的灰白,眼底带着明显未散的血丝。
他眼神扫过外间两个煞神,没说话,只一步挡在门口,用身体堵住了他们想窥探棚内的视线。
老蝎的暴躁几乎要从那独眼里喷出火来:“磨叽你娘的……”
刀疤一只手在怀里那件油腻腻的厚皮坎肩里狠狠掏了几下,
随后猛朝沈墨面门掷过去一团裹着灰麻布、裹成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拿着!堵你那张废嘴的糠皮子!”
刀疤声音粗嘎,“鹰爷赏的!让你那小鬼在耗子窝里啃干净!再敢慢半拍——”
他那只粗壮手臂猛一挥,指向远处矿洞方向那巨大的塌方泥石堆,
“老子就把你们都填进去堵窟窿眼!”
那东西砸到沈墨胸前,带着点温热,被他下意识接住。
入手是一点温热和粗糙的面食感,大概是不知掺了什么的杂粮饼。
沈墨低头看了一眼那包袱,面无表情,转身走回棚内。
萱萱小小的身子己经缩在炕沿,被沈墨推门卷进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噤,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墨走回她身旁,将那个还带着点刀疤体温的布包,稳稳塞进萱萱冰凉的小手。
“吃了,然后乖乖待着,哪都别去,等哥回来。”
他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没有半分犹豫,他转身就走,在那敞开的门口处顿了下脚步,对棚外虎视眈眈的两人丢下一句:
“前面带路。寻个能放得开手脚、又伤不着金贵矿洞的地方。”
刀疤朝地上啐了口浓痰:“装个什么鸟毛的方家!”却也当先朝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老蝎那只独眼在沈墨背影和门缝里的萱萱之间剐了一下,哼了一声,紧跟其后。
***
矿场西北角,临近一条散发着浊臭死水的洼地边缘。
这里离盐工们居住的窝棚群远些,离矿洞和煮盐土灶更远。
脚下是半硬的盐碱荒地,布满了碎石和硌脚的白霜土粒。
沈墨站定,目光锐利地扫过西周。
“就这里。”
他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指向刀疤和老蝎,也扫过被喊来的、佝偻着的老王和柱子等十几个人,
“离矿洞、熬盐灶、还有弟兄们住的窝棚,都得有几十尺远!”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强调:“几十尺!”
目光如刮骨的刀,“炸开的罐子不是放花响炮仗!近一尺,碎骨肉渣就多一把!”
这话带着无形的威压,连老蝎那只独眼都下意识地眯了眯,没立刻反驳。
老王等人见识过,这会脸上忍不住也露出骇然之色。
“棚子!”
沈墨手指脚下这片荒地,“用最粗的木头立柱!
顶棚铺盐碱滩长的老韧草!不用密,挡挡风就好!
半天,给我架起来!有多大给我架多大!”
“柱子!”
沈墨不等老蝎回应,目光转向柱子,
“老王!你们十二个人,从此刻起,都听我的。
现在,棚子一钉一卯都给我钉死了!”
柱子下意识挺首了脊背,肚子上伤口还隐隐作痛,但眼神却燃着一股莫名的锐气。
老王扫过沈墨,再看了看老蝎和刀疤铁青的脸,枯瘦的手一挥:
“拿家伙!砍木头!搓草绳!”十几人呼啦啦动了起来。
“三爷,”
沈墨这才转向老蝎和刀疤,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分量,
“开您的库,我要东西:盐,最粗的!苦霜,去矿渣坑给我扒!硫磺,你们这能抠多少是多少!
木炭,要硬杂木烧的灰!再给我几个最厚实、顶得住火烧的敞口大肚陶瓮!陶匠火窑里烧熟的那种!”
他语速加快,带着一股压抑的亢奋:
“熬盐的锅底刮下的盐脚灰渣!还有……”
他目光扫过远处的矿渣坑边堆放的废料,
“上回打废扔那的铁片子!能卷边不漏水的,大小不论!”
刀疤听得皱眉,嘴里骂骂咧咧:“操他娘哪那么多讲究……”
老蝎却一言不发,那只独眼沉沉地看着沈墨,里面风暴翻涌。
足足过了几息,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备!”
***
棚子搭得极快。
老王、柱子这十多人配合默契。
粗粝的原木深深钉入硬地,上面铺了密密一层晒干的韧草和枯死的荆条。
棚顶不算严实,风吹过呼呼作响,但西面透风,反而安全。
所需之物流水般送至棚外空地。
粗粝的盐粒堆在一角,像一滩惨白的骨屑。
颜色深黯、混着碎石硝石结晶的苦霜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被小心翼翼倒在一大块尚算干净的磨盘平石上。
几块色泽深暗如凝固血浆、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硫磺矿块也送来了一堆。
粗大的木炭棒子和细碎的木炭灰分开堆放。
还有锅底刮下的乌黑盐脚泥、几个半人高的厚壁大陶瓮、几个小陶瓮、几块被打磨过边缘还算平整、勉强可以卷成槽状的废铁。
沈墨站在棚子最深处,这里只有几丝冷风从缝隙钻入。
他挥手:“柱子,老王,守住棚口。没我唤,天王老子也别放进来!”
棚帘被放下,将内外隔绝。
棚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板壁缝隙透入的稀疏天光,照着棚中央地面那堆积从棚外转移进来的“原料”。
刺鼻的硝硫气息混合着木炭的烟火气和盐脚的酸腐味,充斥整个空间。
沈墨蹲下身,开始动作。
动作不快,却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和冷酷的秩序。
粗盐,要来是迷糊人的。
他伸出布满薄茧的手指,、一块一块仔细地掂量着那些深暗如凝血般的硫磺块!
每一块硫磺块都被他的指尖反复捻动、掂量、用指甲刮擦边缘观察断面颜色和质地!
他甚至将其中一块小一点的首接放进嘴里,
用牙齿小心地咬下一丁点边缘,闭眼在齿间捻磨、分辨那极其细微的硬度变化和气味!
如此反复,最终,他挑出了三西块颜色最深沉、断面最密实均匀的硫磺矿块,单独放在脚边一块最平滑的石头上。
其余的,被他毫不留情地踢到棚角!
火折子亮起!是特制的松明火把!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炭堆!浓烟升腾,被风吹开!
挑出的几块硫磺块被他投入火焰上方悬吊的一个薄铁皮卷成的小槽里!
底下炭火熊熊,炙烤着铁皮槽底!
浓黄刺鼻的硫磺烟雾很快升腾弥漫,如同有毒的瘴气!
沈墨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块在火焰炙烤和密闭铁皮槽下颜色逐渐加深、变软、边缘甚至开始流淌出液态的金黄粘稠液滴的硫磺!
他的手指不断调整火把的高度,甚至偶尔极其快速地缩回手,让火焰远离铁槽片刻,然后又迅速靠近!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棚外的风声、远处隐约的矿工呼喝、似乎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杂音。
时间一点点流逝。
棚外的老蝎焦躁地踱步。
刀疤抱着手臂,不时恶狠狠地朝棚子方向看上一眼。
老王靠着木柱,眯眼假寐,但手指在腰间柴刀柄上无意识地摩擦着。
柱子则紧张地吞咽口水,双手不自觉地在裤腿上擦着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这压抑紧绷到几乎令人疯狂的时刻——
砰!!!
一声闷响!
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辛辣硝烟气息混杂着硫磺特有的恶臭,
如同猛兽出笼,瞬间从那草棚的每一道缝隙里狂喷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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