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片刮过陶罐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沈墨沾满黑灰的指尖,正点在“萱”字最后一捺的收锋处,动作凝固。
狂热的专注如同退潮般缓缓从眼底褪去,留下一种激越过后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畅然。
成了。
这陶罐里装着的,就是鹰眼的命,也是他们兄妹暂时的活路。
紧绷的神经松懈的刹那,一股源自身体最深处的疲惫瞬间席卷而上,
左掌那被遗忘的剧痛也猛地苏醒,尖锐地抽搐着,牵扯着他的太阳穴。
也就在这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又熟悉到刻骨的气息,钻进他灼热混乱的感官里。
他猛地扭头。
就在他的身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是萱萱。
她不知何时进来,无声无息,像一枚被遗忘的石子。
沈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了一把。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同样疲惫的身体,几步就跨了过去。
顾不上左手的剧痛,他俯身,伸出那只尚且完好的右手,
小心翼翼地将萱萱那蜷缩的小身体圈进怀里,一把抱了起来。
萱萱很轻,在他怀里像个没有分量的布偶。
她的脸颊也冰凉一片。
借着昏黄的跳动火光,沈墨看向那张被硝尘沾染了小半边的小脸。
没有责备,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
他伸出沾着硝粉、黑乎乎的手指,极轻极轻地,在那冰凉的脸蛋上捏了捏,
声音因为长时间聚精会神和吸入硝烟而异常沙哑:
“…萱萱,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不叫哥哥一声?”
萱萱没有立刻说话。
她那双乌沉沉的眼珠里,还残留着方才看到沈墨在火光中“画”那个“萱”字时的奇异光晕,
此刻微微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沈墨的脸上。
然后,她像是才想起什么,一只小手从破布里艰难地伸出来,
将那半块又冷又硬、沾着泥土盐粒的馍馍,无声地递到沈墨嘴边。
小手上还带着她身体里的那点微薄热气。
馍馍的表面有被小手捂久了留下的汗渍指印。
“哥……吃。”
两个字,细细的。
一股混杂着酸楚的滚烫暖流猛地冲上沈墨的鼻腔,险些击溃他那层疲惫不堪的硬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搂住萱萱小小的身子,
下颌安抚般地在她柔软冰冷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
抱着萱萱,沈墨推开那扇破旧草帘,一步跨出弥漫着硫磺苦味的棚屋。
刺骨的寒风瞬间卷着盐霜的辛辣扑打而来!
他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
浓重的夜色如同冰冷的幕布,沉沉地覆盖着整个矿场。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有他身后这间破棚,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和温热。
他竟然在里面待了一天?
难怪饿得胃里像被无数小刀片剐着,一阵阵发空发慌!
棚外不远处,两道人影在黑暗中轮廓森然。
是老蝎,独眼在夜风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
刀疤则像个焦躁不安的石狮子,在棚前来回踱步,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嘎吱作响。
老王和柱子等几个人,也站在不远处,在寒风中瑟缩着,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三爷!”
沈墨抱着萱萱,声音不高,但在这死寂的夜里清晰地传开,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嘶哑。
老蝎猛地踏前一步,那只独眼瞬间锁死在沈墨脸上!
“东西成了!”
沈墨吐出这西个字,如同西块沉重的石头砸落在冰面上。
“明天,让鹰爷准备好——听响!”
“成了??”
刀疤像是被雷电当头劈中!
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冲出眼眶!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让他呼吸都粗重起来!
他一步冲到沈墨面前,沾着黑泥的大手一把攥住了沈墨的胳膊!
力道之大,差点把抱着萱萱的沈墨扯得一个踉跄!
“操!真…真成了?秀才?
你没骗老子?真能响了?”
沈墨被他攥得生疼,眉头狠狠一皱,左手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痛!
他猛地抬臂,用那只缠着血污布条的左手,使劲格开了刀疤铁钳般的大手!
“滚开!弄疼老子了!”
沈墨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暴躁,肚子饿得像火烧,嗓子里都冒着烟:
“响不响,明天自己拿耳朵听!
现在——给我弄点能填肚子的东西!
热的!稀的!赶紧的!
再耗下去,老子饿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明天拿什么去点火?”
“有!有有有!!”
刀疤那张凶恶的脸上此刻竟瞬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巨大的希望冲昏了他那简单粗暴的头脑!
刚才被打掉手的尴尬丝毫没往心里去!
“秀才爷!您请好!等着!小的这就给您去弄!热乎的!管够!”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竟然极其夸张地搓着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那表情出现在他那张粗陋的脸上,显得极为滑稽。
话音未落,他真的像头得了指令要去讨赏的獒犬,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就冲,带起一股冷风,朝着窝棚群的方向疯跑而去,
魁梧的背影在黑暗中笨拙地跳跃着,不一会就没影了!
沈墨抱着萱萱,不再看刀疤消失的方向。
他的目光转向脸色变幻不定、却依旧压制着激动的老蝎。
“三爷,”
沈墨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
手指了指身后那透出昏黄光线的破棚,“这地方,从此刻起,给我封死!”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派人守好!除了我,天王老子也别放进去!
少了一撮灰,掉了一块土——”沈墨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警告,
“您也知道鹰爷的脾气,明天那声响不出来,谁也担不起!”
老蝎那只独眼在沈墨脸上和他身后的破棚之间狠狠刮了几下,
仿佛要在沈墨平静的面容下挖出真相,又像是在衡量那个棚子的分量。
几息之后,他那僵硬的腮帮终于松动了一下,大手一挥,示意沈墨可以离开了!
沈墨不再多言,抱着萱萱,脚步微微有些虚浮地朝着七号棚的方向走去。
老王默默带着柱子,两人跟在他身后十几步远,其他人则留下守棚子。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盐霜尘土。
七号棚那单薄的板门轮廓在黑暗中隐现。
沈墨推门走了进去。
***
不远处的矿渣堆后,一道魁梧如山的黑影,陡然闪出!
正是鹰眼!
枯瘦的手指从阴影中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老蝎的左臂!
力道之大,如同冰冷的铁钳!
老蝎浑身猛地一僵!
随即感觉一股寒气顺着那枯爪首透骨髓!
但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半声惊呼。
黑暗中,鹰眼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
贴着老蝎的耳根子,急促而凶猛地炸响:
“刀疤……说的是真的?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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