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茨镇的老人们总说,黑森林深处藏着三个秘密:会唱歌的溪流、能吞掉声音的雾,还有钟表匠海因里希的怀表。前两个我信——小时候跟着采蘑菇的阿婆进过林子,溪水撞石头时真像有人吹木笛;雾嘛,去年追野兔迷了路,那团白乎乎的东西裹得人耳朵发闷,连自家猎犬的吠叫都像隔了层棉絮。至于第三个秘密……得从七十年前的冬天说起。
海因里希原本不是隐居的。他在镇东头开了间钟表铺,修怀表、做座钟,最拿手的是给教堂尖顶的大钟校时。那时的他总系着靛蓝围裙,袖管沾着铜绿,见人就笑:“时间这东西,修修还能转。”可自从他娘咳血病犯的那年秋天,他就变了。
我八岁那年,蹲在钟表铺门口啃烤苹果,看海因里希蹲在门槛上擦怀表。那表壳不是普通的黄铜,泛着暗紫的光,像浸过夜露的葡萄。“小丫头,帮我递把小镊子。”他抬头时,眼窝青得像被人打了一拳。我踮脚够工具箱,瞥见他手背暴起的青筋,像爬满了小蛇。
后来听阿婆说,海因里希的娘咳得整宿睡不着,药铺的老医生摇头:“肺烂了,神仙也难救。”那天夜里,海因里希的铺子亮着灯到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听见敲东西的声音——不是修钟的叮当响,倒像有人在敲自己的骨头。
转天清晨,海因里希背着个粗布包裹进了黑森林。我扒着窗沿看他,风掀起他的围裙角,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东西,像颗跳动的心脏。他在林子里待了三天,回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圈,怀里却抱着个檀木盒子。
盒子里就是那枚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以心为引,时间为刃。”海因里希给我演示过——他拧动表冠,怀表突然发出蜂鸣,我看见院角那片枯了的枫叶“唰”地飞回枝头,连叶脉上的虫洞都慢慢愈合。可他的嘴角渗出血丝,手背上那条青筋暴得更厉害了。
“这是用魔法心做的。”他说这话时,窗外的乌鸦突然炸了窝,“我在林子最深处的老橡树下找到的。树洞里有块发光的石头,石头里裹着颗心,还在跳呢。”阿婆当时就划了十字:“那是禁忌!老辈人说,黑森林核心有团‘时间的脓疮’,碰不得。”
可海因里希偏要碰。他娘喝了他的怀表调的水,咳嗽真的轻了;镇西头摔断腿的铁匠喝了,瘸腿慢慢能挪步了。可海因里希的变化更吓人——他的头发白得比雪还快,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有次我看见他对着镜子拔白头发,拔着拔着突然哭了:“怎么……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轻?”
真正出事是在圣马丁节。那天镇上来了个穿红斗篷的马戏团,说要表演“时间倒转”。海因里希挤在最前面,怀表攥得发白。变戏法的是个戴高帽的小丑,他挥了挥帽子,观众席的酒杯“叮叮当当”飞回桌子上,连洒在地上的啤酒都缩回了酒桶。人群哄笑时,我看见海因里希的指甲缝里渗出了黑血。
散场后,海因里希没回家。第二天有人在黑森林里找到他,缩在老橡树下的树洞里,怀表碎成渣,胸口有个血洞——像是被什么东西掏走了心脏。他的右手还指着树洞深处,那里有团幽蓝的光,像颗还在跳动的心。
“那不是魔法心。”老医生蹲在旁边首叹气,“是时间的癌细胞。它在吞噬他的命,换别人的时间。”
后来,黑森林开始长“时间气泡”。阿婆说,那是海因里希倒转时间时留下的疤。我十六岁那年跟着猎队进林子,亲眼见过一个气泡——悬浮在冷杉树上,有磨盘大,里面全是静止的画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追蝴蝶,蝴蝶停在半空;有个樵夫举着斧头,斧头刚要落下;最边上是个穿靛蓝围裙的男人,正往树洞里塞颗发光的心脏。
“那是海因里希。”猎队的老卡尔说,“他每救一条命,就往林子里扔个气泡。现在这林子啊,成了堆时间的破烂儿。”
去年冬天,我在镇图书馆翻旧报纸,看见张发黄的剪报:“神秘钟表匠离奇失踪,黑森林惊现‘时间遗迹’。”照片里的树洞泛着幽蓝,和当年描述的一模一样。现在每次进林子,我总忍不住盯着树杈看——说不定哪片叶子后面,就藏着个时间气泡,里面冻着海因里希的某个瞬间:他擦怀表时的专注,他娘喝药时的微笑,或者他最后一次摸向树洞时,眼里那点没熄灭的光。
老人们说,海因里希没死。他被时间泡包裹着,在林子里永恒地修着怀表。等哪天所有气泡都碎了,所有被偷来的时间都还回去了,他就会从某个气泡里钻出来,继续在格尔茨镇的钟表铺里擦怀表,笑着对路过的人说:“时间这东西,修修还能转。”
不过现在,镇东头的钟表铺己经换了主人。新师傅总说,半夜修表时,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透过玻璃橱窗,看着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然后轻轻说:“这次,换我来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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