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印度·月亮井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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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印度·月亮井的倒影

 

拉贾斯坦邦的沙漠里,月亮总像块融化的酥油。尤其是秋分前后的满月夜,连沙粒都泛着银边,把大地照得跟撒了层碎钻似的。这时候,帕坦人聚居的吉尔村外那口废弃的月亮井,就该显灵了。

阿米莎来到井边的棕榈树下,指甲掐进掌心。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蓝布包,布包里裹着奶奶的银脚链——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等月亮井“醒”过来,就把脚链扔进去。可阿米莎不想扔,她想再摸摸奶奶的手,再听她哼那首跑调的《罗摩衍那》。

“阿米莎!”

身后传来沙哑的唤声。阿米莎回头,看见村头的老祭司巴瓦站在沙丘上,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手里举着盏铜灯。老人的白胡子被风吹得乱颤:“月到天心了,该回屋。那井......又要吃魂了。”

阿米莎没应声。她记得七岁那年,奶奶带她来井边。那时候井里还有水,清得能看见游鱼的影子。奶奶蹲下来,捧起水抹在她脸上:“我的小阿米莎,等你长大嫁人的时候,奶奶就来井边给你梳头发。”可奶奶没等到那一天——去年雨季,她在井边滑了一跤,再没起来。

“奶奶说,月亮井是通向‘彼岸’的门。”阿米莎小声嘟囔,“她说,只要在月圆夜盯着水面看,就能看见最亲的人。”

巴瓦祭司叹了口气,铜灯在他手里摇晃,把影子拉得老长:“五十年前,我爷爷的弟弟也这么说。他盯着井看了整宿,第二天人就没了。后来有人在井里看见他的影子,穿着跟那天一样的蓝衬衫,站在井壁的青苔上笑。”

阿米莎攥紧蓝布包。她想起奶奶咽气前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却突然亮起来:“井里有星星,阿米莎。等我变成星星,就住在井里,天天看着你。”当时她以为是奶奶烧糊涂了,现在想来,那眼睛里的光,跟今晚的月光一模一样。

月亮爬到井口正上方时,井里的水突然“咕噜噜”翻起泡来。阿米莎凑近井沿,凉丝丝的风裹着沙粒扑在脸上,像奶奶生前用棕榈叶扇风的样子。水面先是泛起涟漪,接着慢慢静了,像块被擦过的镜子。

阿米莎屏住呼吸。

水面上出现了一张脸——是奶奶!

银脚链在奶奶脚踝上晃着,蓝布衫的袖口沾着灶灰,那是她生前做饭时总爱蹭上的。奶奶的嘴角翘着,像平时哄阿米莎吃芒果干时那样:“我的小阿米莎,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阿米莎的眼泪“啪嗒”掉在井沿上。她伸手去碰水面,指尖刚触到水,奶奶的脸突然动了——她抬起手,指尖也碰向水面,两个水面的涟漪撞在一起,荡开一圈圈银波。

“奶奶!”阿米莎喊出声,声音抖得像被风吹动的棕榈叶。

井里的奶奶笑了:“傻孩子,喊什么?你小时候发烧,也是这么喊我。那时候你烧得首说胡话,抓着我手腕喊‘奶奶别走’,我跟你说,奶奶哪儿也不去,就在你梦里,在井里,在每一片沾着露水的茉莉花上。”

阿米莎的呼吸乱了。她想起七岁那年的夜,自己烧得迷迷糊糊,奶奶整夜抱着她,用湿毛巾敷额头。窗外的月亮明得刺眼,照得奶奶脸上的皱纹都泛着光。那时候她以为,奶奶会永远这么抱着她。

“阿米莎,你看。”井里的奶奶抬起手,指向井壁。青苔覆盖的石砖上,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奶奶在井边打水,阿米莎蹲在旁边数水桶里的月亮;奶奶煮甜茶,阿米莎偷喝第一口被烫得首吐舌头;奶奶给她编辫子,手指被木梳划破,血珠滴在蓝布衫上,像朵小红花......

“这些都是你忘不了的。”井里的奶奶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你知道吗?我也忘不了。我忘不了你第一次喊我‘奶奶’时,口水把我新织的围巾都弄湿了;忘不了你把饭粒粘在我脸上,还说这是‘给奶奶的糖霜’;忘不了你跪在床前给我擦脚,说等我老了,要背我去看月亮井的星星......”

阿米莎的眼泪滴进井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看见井里的奶奶也在哭,银脚链上的小铃铛“叮铃”作响——那是她去年用卖鸡蛋的钱给奶奶买的,说“走路叮当响,就不怕找不到孙女了”。

“奶奶,我错了。”阿米莎哽咽着,“我不该嫌你唠叨,不该嫌你做的甜茶太甜,不该在你摔跤后只顾着哭......”

井里的奶奶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傻孩子,奶奶从来没怪过你。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阿米莎,你看井底!”

阿米莎低头。井水里不知何时浮起一层银沙,沙粒聚成字:“每滴眼泪都是钥匙,每声呼唤都是绳索。看久了,你的魂就会从眼睛里流出去,落进井里,变成新的倒影。”

“不!”阿米莎猛地后退一步。可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视线怎么也挪不开井里的水面。奶奶的脸开始模糊,银脚链的光也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张模糊的脸——有巴瓦祭司说的那个穿蓝衬衫的年轻人,有村里去年失踪的小牛倌,还有更久以前的人,他们的影子在水里重叠,像团搅不开的墨。

“阿米莎!”巴瓦祭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米莎想回头,可脖子像被人按住了。她看见井里的奶奶在挥手,嘴型是“快跑”,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手按在井沿上,指尖陷进了石砖的缝隙里。

“奶奶,等等我!”阿米莎喊着,整个人栽进了井里。

井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阿米莎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井底。青苔覆盖的石砖上有无数个小坑,每个坑里都盛着一滴月光。井壁上嵌着颗颗星星,比天上的还亮。最深处的石砖上,刻着一行古吉拉特语:“以念为绳,以泪为钥,魂归井者,永守月辉。”

“阿米莎。”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米莎转身,看见奶奶站在井底的水洼里,银脚链闪着光。她的身体半透明,像团被揉皱的月光,可阿米莎能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笑,和生前一模一样。

“奶奶!”阿米莎扑过去,却穿过了奶奶的身体。她这才发现,井里的“奶奶”只是道倒影,和她在水面看见的一模一样。

“傻孩子。”井里的奶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阿米莎的脸颊,“你看,井里的月亮多圆。以后,我就住在这里,每天陪你看月亮。”

阿米莎的眼泪又掉下来。她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等月亮井醒了,你就把脚链扔进去。”她解开蓝布包,把银脚链轻轻放在井底的水洼里。脚链刚碰到水面,就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像极了奶奶生前摇的那把铜铃。

“阿米莎,回家吧。”井里的奶奶笑了,“明天太阳升起时,你会在床头找到我织的新围巾。蓝布的,绣着茉莉花。”

阿米莎抬头。井口的月光突然变得刺眼,她眨了眨眼,再睁眼时,己经回到了井边。巴瓦祭司正蹲在她旁边,手里举着铜灯,灯里的油快烧完了。

“你......”巴瓦祭司瞪大了眼睛,“你刚才......”

阿米莎摸了摸脸,脸上还沾着井里的凉水。她打开蓝布包,银脚链不见了,只留着块蓝布,上面绣着朵茉莉花——和奶奶生前给她绣的一模一样。

“奶奶说,她住在井里了。”阿米莎轻声说,“以后每个月圆夜,我都会来陪她看月亮。”

巴瓦祭司没说话。他望着井里的水面,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蓝布衫,戴着银脚链,正踮着脚往井壁上贴茉莉花。

从那以后,每个月圆夜,吉尔村的沙漠里都会响起银铃般的笑声。村民们说,那是月亮井的倒影在唱歌。有人凑近井边看过,说井底有块蓝布,绣着朵永不凋谢的茉莉花,旁边还摆着双银脚链,每颗铃铛都闪着月光。

而阿米莎的床头,总叠着条蓝布围巾,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她常说,那是奶奶用井里的月光织的,裹着最甜的思念。

只是没人敢在月圆夜长时间盯着月亮井的水面看——因为谁都知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而月亮井的深渊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再见”,和永远醒不过来的“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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