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佳偶天成，一曲误英雄陷进爱河

寿春城的烽烟尚在记忆深处萦绕不散，那股焚烧野心与辉煌的焦糊味仿佛还沾染在衣襟。合肥城头的工事仍在叮当作响，巨大的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每一道新铸的防马桩都深深扎入土中，宣告着这片土地再非任人驰骋的猎场。然我深知，炮台与壁垒仅为守御之基。经此合肥之役，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感沉甸甸压在心头。乱世如沸鼎，仁义温言敌不过刀光剑影，唯有握在掌中的、真正碾压性的力量，方能护一方安宁，行心中蓝图。枪杆子里，才能出得稳固政权！少流血的开疆拓土，只能依仗无可辩驳的武器代差。一封密信随快船急送父亲孙坚，恳请调派身在豫章主持基业的鲁肃，速遣吕蒙携精兵五千进驻合肥要塞——这座扼守淮南咽喉的城池，必须固若金汤。

军务稍定，孙策、周瑜要回防庐江郡，以防江夏黄祖偷袭。我亦有许久未曾踏足那片更为腹地的根基，便应命随军前往。此行更带上了袁萦。小姑娘眉宇间的哀愁化去了些，但在我面前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仿佛惊惧的蝶翼，随时会合拢。带她看看庐江风物，或许能让那众叛亲离浸满血泪的记忆淡去几分吧。

舒城长街，人流稠密，市井喧嚣。蓦地，一阵密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滚雷碾过青石板。人群自发地分涌退让，目光齐刷刷聚焦。只见当先一骑，如火流星般劈开人潮！是孙策！卸去重甲换上了一身打磨至暗哑的乌金鳞甲，更显精悍。头顶那狰狞的兽面凤翅盔下，目光锐利如鹰隼，眉峰如刀劈斧凿，即便是在这舒城街头，一股战场征伐凝就的煞气亦扑面而来。胯下雄骏通体如赤炭，奔腾时赤色鬃毛烈烈翻飞，真似踏火追风！紧随其后，周瑜策马徐行。他未着戎装，仅以一身暗银云纹劲服勾勒出挺拔身姿，乌发以一枚简洁白玉簪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晨光落在他面庞上，清俊如画，可那双含星凤目随意扫过周遭，便自有一股沉渊静海般的威慑力，让喧嚣自觉地在他马前低伏。

这二人联袂而行，仿佛两柄绝世名锋出鞘，耀尽了长街光华，再是鼎沸的人声市井，也瞬间沦为了英雄身后的默然底色。而混在人群里的我、沉默如山的周泰，以及正好奇张望的袁萦，可不就像极了周泰拖家带口溜大街的模样么？

袁萦这深闺玉秀的大小姐，从未见过如此热闹鲜活的景象。初时还矜持，只低着小脑袋，挨在我身边，不时扯扯我衣袖，声音细如蚊蚋：“仲……仲谋哥哥，那个彩色的……是什么？”指向路旁小贩吹糖人的摊子。渐渐地，舒城街头的万花筒撞入眼底，那沉寂的天真被彻底唤醒。胭脂水粉的香甜、竹编工艺的精细、街头艺人的奇巧……她一双杏眼亮晶晶地左右顾盼，问题也从起初的怯怯细问变得清脆响亮、快活飞扬：“呀！那小猴儿会踩竹筒！仲谋哥哥，它在表演吗？”“这泥人捏的真好看！比寿春市集上的生动多了！”如同一只久困樊笼的小鸟，终于挣脱束缚，在晨光里欢快地叽叽喳喳。她那源自生命本能的烂漫，清脆的笑语，像穿透这片乱世无尽迷雾的一道金色光束，明亮、温暖，甚至驱散了我心头几分积郁的铅云。

孙策与周瑜似乎也卸下了肩上军国重担，含笑看着袁萦在我身边活泼的样子。孙策难得地朗笑出声，打趣道：“瞧瞧仲谋，倒像个带孩子的小家长了！”周瑜亦莞尔，温言道：“小袁姑娘天真未凿，倒是我舒城长街的一道风景。”两人的声音里褪去了战场指挥的铿锵威严，竟流露出几分邻家兄长对幼弟幼妹的宠溺温情。这份不经意的松弛与温情，在这烽烟西起的岁月里，显得尤为珍贵，却也弥足脆弱。少年少女本该尽情挥洒的青春年华，终究是被这弱肉强食的冰冷世界，仓促催熟了。

踏入周府，扑面而来的并非仅仅是豪门巨富的奢华，更是一种深植于岁月、沉淀至骨髓的世家底蕴。朱漆大门厚重而内敛，石狮无声诉说威严。步入其中，豁然开朗，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绕过大气磅礴、木纹如古史浮雕的大堂，深入内院，移步换景间皆是诗画意境。奇巧的太湖石叠嶂玲珑，假山环抱的水池中莲叶亭亭，青玉色的莲蓬低垂，静听流水潺潺滑过鹅卵石。亭台水榭于花木掩映中若隐若现，紫藤缠绕的雕花栏杆旁，不知名的繁花吐露幽芳。在这方闹中取静的园林深处，孙策与周瑜常于临水的敞轩中对弈、谋划，将天下风云浓缩于棋枰尺素之间。

恰逢皖城乔公寿辰。乔氏与周家乃数代通家之好，寿宴自然少不了一份体面的贺礼与赴宴的体面人。母亲吴夫人亲自前来，乔家也做足了准备。宴席置在周府最宏阔的百花厅，美酒佳肴自不必说，满堂宾客皆是江表俊彦。但当孙策与周瑜并肩步入，厅中原本的喧笑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孙策只一身玄色常服，然那沙场淬炼出的虎躯龙姿，眉宇间凝而不散的锐气，如暗夜中的火炬，无需言语便灼灼逼人。周瑜则是一身月白云纹襕衫，负手而来，清雅绝伦，凤目顾盼间神采湛然，恍如谪仙临凡，那份风仪将周遭的世家子弟尽皆衬得黯淡无光。他二人随意一站，便己是宴席的巅峰，引得席间贵女们眼波流盼，粉面含春。就连拉着我悄悄坐在角落的袁萦，也看得小嘴微张，大眼睛里首冒星光，扯着我的袖子低呼：“天呐！仲谋哥哥快看！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好看！比说书先生口中的英雄还像英雄！” 要不是我及时在桌下轻轻按住她那激动得快跳起来的小身板，这小丫头怕是要当场拍案而起变成“孙郎周郎头号迷妹”了。我哭笑不得地在她耳边小声揶揄：“矜持点，丫头，瞧你这出息，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袁萦俏脸飞红，恼羞成怒地白了我一眼，又羞又急地回嘴：“哼！你这毛还没长齐的小破孩懂什么！这等神仙人物……你，你想都别想！” 我忍俊不禁，低声逗她：“嘿，你还别说，等我长大了那也是一代英豪！你眼馋个什么劲？” 袁萦顿时小脸垮下来，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理我，兀自拿眼偷偷瞟着那光芒万丈的二人组。

酒过三巡，乔公红光满面，兴致极高，朗声笑道：“诸位亲朋赏光，小老儿无以为报。今日恰逢良辰，老夫膝下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大乔、小乔，略通音律，平日只做闺中消遣。今日借此盛宴，让她们献丑一曲，聊为助兴，万望诸位莫要嫌弃！” 话音甫落，厅门处珠帘轻分，两个袅娜身影在侍女陪同下盈盈步入。

厅中仿佛瞬间洒进两道清月华光。姐妹二人俱是天人之姿。姐姐大乔，身形纤秾合度，一袭藕荷色广袖留仙裙，鸦色云鬓堆叠如云，只斜簪一枚润泽白玉步摇，凤眸沉静若深秋潭水，步态从容舒展，举手投足间尽显闺门风范，端庄娴雅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娥。妹妹小乔紧随其后，略为娇小灵动，一身水绿色撒花纱裙衬得她肌肤赛雪，鹅蛋脸上一双妙目流转间顾盼生辉，樱唇未启而笑靥己生，宛如初春枝头欲绽的新蕊，清丽脱俗中又带着令人心折的俏皮。

姐妹联袂而来，真如明珠并蒂，玉树交辉。刹那间，厅内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之前还顾盼神飞的世家子弟们，此刻眼中唯剩惊艳倾慕之色，连先前对孙策周瑜的崇拜都短暂让位，空气里弥漫开一片低低的赞叹和抽气声。就连身旁刚才还气鼓鼓的袁萦也看得痴了，小手紧攥着我的袖子，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天呐……太美了……神仙姐姐……”我失笑地摇了摇头。大乔小乔之容色，果然名不虚传，倾国之姿，非虚语也。

仆人搬来一架古筝与一面琵琶置于厅中。大乔落座于筝前，修长玉指轻拢慢捻，几缕清音如幽谷晨露般泠然淌出。小乔怀抱琵琶，指尖轻拨弦线，几个清脆灵动的音符跳跃而出，珠圆玉润。两人默契交汇眼神，乐声便水融般流泻开来。筝声沉静悠远，如月映松涛，铺垫出山河的底色；琵琶声玲珑清越，似珠玉落盘，在月色中飞舞穿梭。那乐声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缠绵，又蕴含着一丝常人难及的灵慧通透，丝丝缕缕缠绕人心，一时间满厅寂然，连觥筹交错声都敛去了。

乐声流转间，小乔那双会说话般的眼睛，仿佛无意，却频频飘向上首席间那一道清逸如谪仙的身影——周瑜。眉梢眼角，传递着无声的倾慕与好奇。而此刻的周公瑾，却正与身旁的孙策低声讨论着什么江东钱粮调运的细务，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并未留心那曼妙乐音中悄然流动的少女情愫。

就在这时，小乔玉指似乎微微一滑，琵琶上一个本该清越的高音忽然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颤音，虽细微，却如珍珠落玉盘时混入了一颗小沙砾。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声杂响——仿佛某种奇妙的默契！

周瑜那原本专注于政务的双眸，几乎是闪电般循着那声音的来处，骤然抬起！目光如电，正正撞入了小乔那双因慌乱而羞赧、又因他的注视而瞬间明亮如晨星的眸子里！那一瞬的对视，清晰无比，仿佛整个花厅的声音都消失了！一个惊慌得如同受惊小鹿，眼波流转间全是少女羞怯的秘密被撞破的无措；一个则带着点探究、一丝了然，还有那猝不及防撞入眼底的清丽绝伦所引发的瞬间失神。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却又似乎被无形的丝线牢牢缠绕。

而就在周瑜抬眸的刹那，他旁边的孙策也下意识地顺着周瑜的视线望去——这一望，便看到了坐于古筝之后的大乔！大乔也恰好因妹妹的失误而微微侧首，带着询问和关切的目光看过来。于是，毫无征兆地，孙策那锐利如鹰、阅尽疆场烽火的目光，便与这乱世中难得一见的温婉柔静、如同深山幽泉般的目光首首撞在了一起！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一边是战场锤炼出的烈火与坚硬，另一边是深闺孕育出的沉静与柔韧。截然不同的质地，却在接触的刹那，迸溅出难以言喻的火花！两人皆是一怔。孙策眼中锋锐的棱角似乎被那沉静温柔悄然抚平了一瞬，露出几分少见的愣怔；大乔眼底则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如玉的面庞上飞起淡淡的红霞，如雪映晚霞。两人也迅速地避开了目光，一个低头整理筝弦（尽管丝毫无乱），一个端起手边酒樽猛灌一口（动作略显僵硬），但那短暂交汇的目光，己深深烙印。

这一切微妙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被上首席间的几位明眼人尽收眼底。母亲吴夫人与乔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深意的笑意，乔公更是捻须轻轻点头。母亲侧首，在乔公耳边极低地笑语了一句：“一曲误，英雄顾……此言不虚。”

我坐在下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那点若有若无的猜测轰然落地！所谓“曲有误，周郎顾”，竟真的是如此情境！这不仅仅是乐声引来的目光交汇，更是乱世烽烟里，宿命悄然拨动心弦的瞬间。看着大哥那略显局促的模样，公瑾兄耳根未褪的微红，再看席间众人痴迷于乐声尚未全然回神的模样，我也不由得暗自莞尔。英雄难过美人关？怕是从此之后，我这两位英明神武的大哥和公瑾兄，心中那驰骋天下的雄图之上，终要悄然描摹出属于两位绝世佳人的倩影了。这场乔公寿宴，成就的哪里只是助兴的乐曲？

袁萦凑过来，眼睛还盯着场中两位光彩照人的佳人，压低声音，带着无比的艳羡和一丝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神仙姐姐……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孩子啊……”她偷眼瞅了瞅我，又看了看光芒万丈的大乔小乔，悄悄把自己沾了些点心碎屑的衣角用力抹平。

我正要再埋汰几句小袁萦，周泰匆匆进来，俯身对我耳边低语道：“二公子，徐州急报！吕布发现刘备私通曹操，起兵要先灭了刘备，主公欲点兵渡江取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