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渡在镇外的破庙里住了下来。
庙门朽烂了大半，风穿过门框时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神像半边脸塌了，露出里面混着稻草的泥胎，倒正好能替他挡挡斜飘的雨丝。他白天去后山砍柴，换些糙米和盐巴，傍晚就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望着镇子的方向发呆。
从破庙到镇口的老槐树，隔着三里地的田埂。北渡总能看见顾南寻的身影，有时是清晨背着药篓往山里去，月白襦裙的下摆扫过带露的青草；有时是正午坐在药摊后翻医书，鬓边的银流苏被日头晒得发亮；夕阳西下时，她会提着药箱往镇东头走——北渡偷偷跟着看过一次，那里住着位瞎眼的老婆婆，她总是先替老人擦拭眼角的浊泪，再轻声细语地交代煎药的法子。
少女的日子过得像竹匾里晾晒的药草，干净，规整，带着淡淡的暖意。北渡数着老樟树上的刻痕，从一道变成五道，胸腔里的魔珠渐渐温顺下来，只是在顾南寻靠近镇子边缘时，才会轻轻跳一下，像在提醒他什么。
这天傍晚，北渡砍柴回来，刚走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握紧砍柴刀躲在树后，看见个月白身影正蹲在神像前，往香炉里插新折的野菊。
是顾南寻。
她显然没察觉有人，插好花后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时，目光落在北渡堆在墙角的柴火上，微微顿了顿。药箱放在脚边，看来是刚从附近看完诊。
北渡的心猛地提起来，握着刀的手沁出冷汗。他该怎么办？冲出去把人赶走？还是就这么躲着，等她离开？
正犹豫着，顾南寻忽然弯下腰，捡起他落在地上的粗瓷碗——那碗早上盛过稀粥，边缘还沾着米粒。她皱了皱眉，从药箱里拿出块素色棉布，仔细地把碗擦干净，又从背篓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有人在吗？”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庙里荡开，带着点试探的柔软，“我是镇口药铺的，路过时看见这里有烟火气……若是住着人，这糕点你先拿着吧。”
北渡贴在树后，看见她放下糕点就要走，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从树后站了出来。
顾南寻吓了一跳，转身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西目相对的瞬间，北渡看见她眼里的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就像前世无数次，南寻在城楼上回头看他的眼神。
“是你？”顾南寻认出了他，“那天在药摊前的客人。”
北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头发乱得像枯草，脸上沾着泥灰，砍柴刀还攥在手里，活像个拦路抢劫的山匪。
顾南寻倒没怕他，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的手怎么了？”
北渡这才注意到，砍柴时被树枝划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他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喉结动了动：“不关你的事。”
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可比起上次的“滚开”，己经软了许多。
顾南寻像是没听出他的疏离，从药箱里拿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些浅绿色的药膏：“这是我家自制的止血膏，用薄荷和三七做的，不疼。”她把药膏递过来，指尖离北渡的手只有寸许，银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扫过手腕，“我看你像是住在这庙里？山里湿气重，伤口不处理容易发炎。”
北渡盯着那瓶药膏，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南寻也是这样，总爱在他打架受伤后，拿出各种装在精致瓷瓶里的药膏，一边念叨“跟你说过多少次小心些”，一边把冰凉的药膏涂在他伤口上。那时她总穿着战甲，鬓边却总别着朵新鲜的花，说“血腥味太冲，得用花香压一压”。
“不用。”他别开脸，却没再后退。
顾南寻也不勉强，把药膏放在供桌上的油纸包旁边：“那我放在这里了。对了，我叫顾南寻，你呢？”
北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钝钝的疼。
顾南寻。
原来这一世，她还叫这个名字。
“北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干涩得像磨盘转动，“我叫北渡。”
“北渡。”顾南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轻轻卷了卷，像在品尝什么，“挺好的。”她笑了笑，眼角弯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庙太破了，晚上会漏雨。若是不嫌弃，我家药铺后院有间空房，你可以先住着，正好帮我劈劈柴、晒晒药草，抵房租就行。”
北渡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这人……就不怕他是个坏人？不怕他身上的魔气？
顾南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他脚边的柴火：“看你砍柴的样子，应该是个老实人。而且，”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北渡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桃木簪，“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这句话像道惊雷，在北渡脑海里炸开。
是魂魄深处的羁绊吗？还是轮回里没洗干净的记忆？
他张了张嘴，想说“别靠近我，我会伤害你”，可看着顾南寻清澈的眼睛，那些话却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南寻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犹豫，又补充道：“后院种了很多药草，你要是住过去，还能闻着药香睡觉呢。比这破庙好多了。”她说着，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银流苏擦过脸颊，留下细碎的痒。
夕阳的光从庙门的破洞照进来，落在顾南寻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北渡看着她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忽然觉得，或许天机使者说的“劫难”，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这一世，他有机会，能离南寻近一点。
“……好。”
北渡听见自己说。
顾南寻眼睛一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那太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吧？”她说着就要去搬墙角的柴火，却被北渡拦住。
“我自己来。”他抱起那捆柴火，又拿起供桌上的药膏和油纸包。油纸包里是几块桂花糕，甜香混着药香，钻进鼻腔时，竟让他紧绷了三个月的神经，松了松。
顾南寻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家药铺虽然不大，但后院有口井，水特别甜。对了，我爹去邻镇出诊了，得下个月才回来，这段时间就我们俩……”
北渡听着她的声音，脚步踩在田埂上，发出沙沙的响。晚风里带着稻穗的清香，远处的镇子亮起了昏黄的灯笼，像撒在人间的星星。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木簪，裂痕里的血痂似乎淡了些。
阿寻，这一世，换我守着你。
他在心里默念着，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那个月白襦裙的身影。
(http://kkxsz.com/book/be0bdj-4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kk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