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蒸腾着白日余温,空气里飘着劣质熏香的呛人味。陆遥眯着眼,手指在油腻的算盘珠子间拨弄得噼啪作响,青布衫袖口磨得发亮,腰间那一串铜钱、桃木、龟甲护身符叮当碰撞。他面前绸缎庄的王老板,胖得脖颈叠了三层肉,正捏着张黄符抖得像风里残叶。
“陆半仙,您给句痛快话,这‘五鬼运财符’……它真能成?”王老板压着嗓子,汗珠滚进丝绸领口。
“王老板——”陆遥尾音拖得黏糊,指尖一点案上那张鬼画符,“心不诚,运不来啊。”他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腰下那冰凉的青铜圆盘上,盘面三道细微金纹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
一道又尖又利的声音首接炸进他脑海:【蠢货!他祖坟冒的是青烟还是黑烟都看不清,还五鬼?五只蛆都懒得爬他家粮仓!告诉他,‘子午线上冲三煞’,西墙根那棵老槐树不砍,贴满金符也白搭!】
正是他那“盘爷”,一枚成精的罗盘,天下无双的刻薄嗓子。
陆遥面上纹丝不动,神仙气度拿捏十足:“王老板印堂发赤,西南必有冲撞,若不及早化解……”他手指往西边墙角虚虚一引,那儿正杵着棵虬结的老槐树,暮色中枝桠鬼影般张牙舞爪,“怕是要妨害财源根本呐……”
铜钱清脆落袋的声音打断了王老板迭声的称谢。陆遥掂着钱袋,嘴角刚弯起一丝弧度,盘爷尖利的咆哮紧跟着追杀而来:【够屁!老子吸点灵气都费劲!下次再敢克扣老子‘过路费’,等你被吊死鬼缠身的时候喊破喉咙老子也不吱声!】
过路费?这罗盘胃口刁钻,非得好玉养着才肯吐点真东西。陆遥心里暗骂,脸上堆满世外高人的笑,目送千恩万谢的王老板消失在巷口。
日头彻底沉下去,城里的热气被一种阴湿的凉意取代。陆遥刚伸个懒腰,街头突然刮起一阵古怪的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枯叶尘土。更夫手中的铜锣“哐当”脱手落地,打着滚儿钻进了臭水沟。他呆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纸灰味,还混杂着泥土深处渗出来的陈旧腐气。那风像无形的手,推着他身不由己地退到墙根。
盘爷的声音猛地在他脑中拔高,破了音:【艹!‘鬼抬轿’过界!闭眼、屏息、贴墙根当石头!那‘过路费’今天高低得加倍!不然你等着被勾去当吹打童子!】
陆遥头皮一麻。盘爷极少如此失态。他立刻把自己死死贴在冰冷的土墙上,脸皮蹭着粗粝的土粒,眼睛死死闭紧,连呼吸都掐断了。盘爷的尖啸变成了急促的音调:【来了!】
无形的压力沉沉掠过街道,仿佛有沉重的东西贴着路面滑过。细微却钻心的声响清晰灌入耳膜——呜咽,锁链拖曳声,还有纸钱飘散的索索声。阴冷的风刀子般刮过脸庞,汗毛全都倒竖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窒息的阴冷和纸灰气骤然消散,夜风重新灌入小巷,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浊气。
【算你命大!晦气!沾了点‘阴轿土’!】盘爷声音有点后怕的虚,【回去三遍柚子叶煮水擦身,少一遍老子把你罗盘缝里的霉气抠出来塞你嘴里!】
陆遥慢慢睁开眼,冷汗这才唰一下浸透里衣。他扶着墙刚喘匀两口气,夜色里突然冲出来两个人影。
西海镖局总镖头福禄叔那张圆胖红脸挤到他眼前,镶的金牙在昏暗里贼亮。一把汗腻腻的手攥住他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骨头捏断。“陆半仙!救命如救火!”
他身后还跟着个伙计,抬着口薄皮白茬的小棺材——不,是口钉着铁箍的长方形货箱。箱面刷着劣质的红漆,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桐油味,边角木板粗糙地崩开一点毛刺,露出缝隙里的漆黑。
福禄叔急得话打绊:“西城李老爷家请来的‘家仙’,说非得……非得赶在子时前送到寒脉州老宅安位!迟一瞬,李家满门都要遭殃!开价这个数!”他哆嗦着伸出两根胖短指头——二十两白银!
陆遥眼皮一跳。二十两!够他盘爷叼着上好和田玉念叨半年的“过路费”了。指尖下意识划过腰间的盘爷冰凉的青铜盘面。
盘爷的嗤笑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刻薄:【嘁,寒脉州?这破桐木箱子还透风撒气呢!糊弄鬼鬼都不信!李家那位‘家仙’?老子看是‘家鬼’还差不多!不过这银子……倒是够买块像样的坟地给你备上了!应了!蠢货,告诉他,再加五两香油钱!】
陆遥清了清嗓子,神仙气度瞬间上身:“哎呀,福禄老哥,你这是往冰窟窿里推兄弟啊!寒脉州那地儿,子时鬼门开……”他拖长了调子,手指在算盘上拨了个无声的数,“这趟‘红差’……”
福禄叔肉痛地一咬牙:“二十五两!外加十斤上等‘福寿膏’!半仙!李老爷家都备下了!赶在子时前送到,立马封神龛!”他朝身后伙计一努嘴。
伙计把沉重的货箱咣当一声摆在陆遥脚边地上。这一震,箱角几缕灰尘簌簌落下。
几乎在那箱子落地的瞬间,腰间的罗盘猛地爆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嗡鸣,那啸音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陆遥的太阳穴!盘爷的尖叫撕裂了他的意识:【沥——青——!是黑沥青!沾了大凶大煞!!!这他妈的不是家仙,是坟里刨出泡在棺材浆里的祖宗!!扔了!快扔了这口瘟棺材!】
刺鼻气味骤然浓郁——不再是桐油,而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腐,混杂着滚烫沥青融化的焦臭,浓烈得让陆遥胃里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看向那口箱子,冷汗瞬间浸透脊梁。借着墙角昏暗灯笼的微光,只见货箱板拼接的狭窄缝隙里,一滴粘稠、漆黑、闪烁着不祥暗光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极其执拗地……
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啪嗒。
重重砸在尘土飞扬的路面上。
声音很小,但震得陆遥心神俱裂。那浓黑粘稠的沥青缓缓在尘土中泅开,竟像有自己的生命般蠕动着。盘爷的声音己经尖利得变成了金属刮擦般的哀嚎:
【完蛋了完蛋了!这是阴煞化形!跑!扔掉!不然你下辈子都啃不上酱肘子!】
就在这魂飞魄散的当口,借着灯笼那点晕黄的、飘忽不定的光晕,在那粘稠的黑沥海洋淌过的瞬间,陆遥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看到了!
在那条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不断渗出黑沥青的木板缝隙里,紧贴着粗糙的木纹内侧——
有一颗惨白的东西!
圆鼓鼓的,上面布满猩红血丝。
一颗死人的眼球。
它死死地、不带一丝生气地,镶嵌在那条棺材板的缝隙后。瞳孔一片混浊的灰白,木然地,正正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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