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蛮蛮那双蒲扇似的大手伸过来时,陆遥甚至怀疑自己会被他一巴掌拍进身后的烂泥堆里变形拓片。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烂菜叶和污泥坑里挣扎起来,身上青布衫彻底看不出本色,散发着十年老腌菜缸的复杂气味。盘爷在他腰间猛地一阵剧烈震颤,盘面裂开似的嗡嗡作响,尖锐的声线在陆遥脑子里疯狂拉响警报:
【躲开!让这蠢货碰到,老子宁愿自己滚进粪坑!煞气污血!沾一点霉三年!蠢主快动啊!!!】
陆遥一个激灵,求生欲压过了浑身酸痛,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熊蛮蛮沾满黑红污秽的爪子。动作之大,牵扯到刚才撞栅栏留下的伤痛,疼得他龇牙咧嘴。
“嘿嘿,半仙您受惊了!”熊蛮蛮毫无察觉陆遥的躲避和他的罗盘的怨念,脸上的刀疤因为谄媚的笑容扭得更狰狞,他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脯邦邦响,震得胸毛都抖了几抖,“这发瘟的死马玩意儿,遇上我算它命里有此一劫!我熊蛮蛮没别的本事,就是力气大!什么妖魔鬼怪,只管放马过来!一斧头!保管送它回老家!半仙您……诶?半仙您别怕啊?”
陆遥扶着湿滑冰冷的土墙,努力平复像被十几头疯牛轮番踹过的心脏。看着熊蛮蛮那副“俺护驾有功快来夸俺”的表情,再感应到腰间盘爷持续不断的、憋屈到爆炸的意念轰炸,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前途惨淡。
就在这时,巷口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老鼠在偷油。半张圆胖的脸庞,紧张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在墙角阴影处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正是刚才丢下陆遥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福禄叔!
他小绿豆眼飞快地扫过满地狼藉:那具凝固成破烂死物的无头马尸,尸身上干涸的黑色沥青块,喷溅得到处都是的黑红污秽。当他的目光落到巷中央,那口虽然被开膛破肚、但主体结构还奇迹般勉强完整的桐木货箱,以及散落在箱子周围、还在微微渗着黑色粘稠物的残破木板时,脸上瞬间褪去了仅存的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哐当……”
货箱的盖子似乎被内部的撞击彻底顶松了,歪斜着裂开一道更大的缝隙。粘稠得如同沼泽淤泥的黑色沥青,正从那缝隙里极其缓慢地涌出、堆积,慢慢向下流淌,在地上汇成令人心悸的一小滩。偶尔,那粘稠黑油里似乎还鼓起一个扭曲的气泡,又倏地破灭,只留下微不可闻的“啵”的一声轻响。
福禄叔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把脑袋缩了回去,几秒后才又颤巍巍地探出半边脸,扯着嗓子带着哭腔:“半……半仙!熊镖头!救……救命啊!那东西……那东西还在动啊!”
熊蛮蛮“哼”了一声,拎起斧子转身就朝那箱子走,气势汹汹的模样像要去劈柴:“怕它个鸟!看我把它劈成……”
“站住!”陆遥一声断喝,嗓子都喊破音了,顾不得腰间的剧痛,踉跄着往前紧赶两步。他现在是真有点信了盘爷的话——这憨货的蛮力劈散的是那头尸变马的邪煞载体,但箱子里的正主儿——那粘稠的、散发死寂恶意的“沥青”或者说“棺材浆”本身,很可能毫发无损,甚至被熊蛮蛮这至阳至刚的煞星暴力激发,变得更诡异了!再让这莽夫去剁几斧子,谁知道会弄出什么更恐怖的玩意?
熊蛮蛮很听话地停住脚,转身,困惑地看向陆遥:“半仙?那黑油油恶心人的东西不剁了,留着长蛆啊?”
盘爷的尖啸立刻补刀:【长你个头!砍了它就敢在你脑袋里长蛆!蠢货!听半仙的!半仙叫你不砍就不砍!半仙叫你往东,你喝北风都得塞满嘴!】
陆遥没理会盘爷的添油加醋和熊蛮蛮的疑问。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滩缓慢流淌堆积的粘稠黑油上。腰间的青铜罗盘冰得他皮肤刺痛。盘爷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流入了陆遥的脑海,指向货箱角落一处缝隙最狭窄、几乎被黑油封死的边缘:【蠢主,盯住那儿!气眼!它在抽风!】
陆遥强迫自己凝神细看。盘爷所指的那处箱板缝隙,黑油涌动得似乎比别处慢一些,隐隐形成了一个非常微弱的气旋旋窝,正极其贪婪地吞噬着空气中某种无形的能量,连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阴寒气息,都似乎被它一点点吸了进去!
【养煞!它在憋大的!】盘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必须封了!趁它没憋出来,赶紧拿东西堵住那破口!要纯阳镇压之物!快想!】
纯阳之物?
陆遥的脑子飞快转动。这鬼地方,除了他这个还喘气的活人,上哪去找纯阳之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沾了污泥的破青布衫里,只有刚才王老板给的那几颗铜钱还沾点人气儿,但这够吗?
不!
陆遥的目光猛地扫向熊蛮蛮还握在手中的那两把板斧。斧刃上沾着污血秽物,但在昏暗的光线下,斧面似乎隐隐流转着一股极其内敛、饱含血煞的刚猛力道!
煞气!
至阳至刚的血煞之气!
纯阳之物难寻,但这蛮子的斧头上,正沾满了刚刚斩杀邪物的煞气!破邪之后残留的、带着浓烈生机的凶煞之气,某种程度上,难道不也是一种极端的“刚阳”?
“蛮子!别动!把斧头放下!”陆遥也顾不得形象了,几乎是扑过去。熊蛮蛮被他吼得一愣,乖乖把斧头“哐当”丢在地上,带起几点火星。陆遥忍着扑鼻的腥臭,飞快地从地上抓过两把沾着粘稠黑血、马毛和碎骨的斧头,双臂用力,像抬着两块烧红的烙铁,大步冲向那货箱!
熊蛮蛮急得想上去帮忙:“半仙!这斧头沉!我帮您……”
“站着别动!”陆遥又吼一声,双眼发红。他深吸一口气,对准货箱上那处被盘爷锁定、正贪婪吸气眼的位置,将沾满秽物的斧刃狠狠地、连带他自己的全部力气,死命地压着砸了上去!
噗嗤!
粘稠的黑油被斧刃砸得溅开一小片,随即发出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嗤嗤”声!像是烧红的铁烙进了凝固的猪油里!一股浓烈焦糊伴随着恶臭的白烟猛地从那缝隙里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陆遥腰间的盘爷发出一声高亢又怪异的“咦”!
货箱里传出一阵急促而痛苦的、仿佛无数气泡瞬间破裂的咕嘟声。那正在流淌堆积的黑油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如同被烧疼的毒蛇猛然缩回巢穴,流淌的速度骤然停滞。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阴寒似乎被斧刃生生钉住!
有效!
陆遥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死死按着斧柄,双臂因为脱力和紧张剧烈颤抖。斧刃深深嵌入箱板缝隙,把黑油糊了个严实。
巷口探头的福禄叔被那股突然爆发的白烟吓得又缩了回去。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盘爷那带着惊奇和些许得意(夹杂着“看吧没老子不行”)的声音才响起:【行啊蠢主,急智给两分!这斧头刚杀了煞物,残存的血煞凶气够烈,把那棺材浆的吸风口给硬堵上了!算是个简易的‘破煞符’,临时能压一压,但撑不了多久!它还会往外渗!】
果然,被斧刃死死堵住的缝隙边缘,一丝更加粘稠、仿佛浓缩过的漆黑液体,正极其缓慢地、带着极大的阻力,顽强地一点点试图从斧刃和木板的微小间隙里渗挤出来。
危机只是暂时缓解,如同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再次掉落的刀。
“福禄叔!”陆遥喘着粗气,额头全是冷汗,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凌厉,“出来!把话说清楚!这‘家仙’,李家到底怎么跟你交代的?!一字不漏!再敢隐瞒半个字,”他扫了一眼地上还在努力渗透的黑油,“咱们就一起留这儿陪这位祖宗吃宵夜!”
福禄叔连滚带爬地从巷口阴影里滚了出来,扑到陆遥脚边,看着那两把压在可怕黑油上的大斧头,肥脸上涕泪横流:“半仙!半仙!冤枉啊!李老爷家的大管事只说……只说……”
他急得声音发抖,语速飞快地交代起来:“李家老宅风水局里‘震位’缺了个压气的老物件!这是他们家早年请高僧炼养镇宅的家仙尊位!必须原封不动,在子时阴气最盛前送到老宅正屋‘坎位’,由李家血脉亲自接引入神龛坐镇!破了时辰,或者路途磕碰走了煞气,李家子孙气运三年霉运缠身,重则家败人亡!”
盘爷的嗤笑声立刻响起:【屁!震位压气?坎位纳水?这种三岁娃娃的风水局用得着镇这个?我看是震碎魂魄坎里沉尸吧!骗子!满嘴跑马车!半仙!加钱!最少翻倍!不然这雷死人的活儿谁爱接谁接!】
陆遥喘着气,努力不去看那不断试图渗透的黑油,脑子却在盘爷的骂声中飞快转得冒烟。李家…震位…坎位…时辰…血脉接引…这套说辞乍听是有点谱儿,但联系刚才的尸变马和诡异的黑油…
他深吸一口还弥漫着血腥、尸臭、焦糊和淡淡尿骚的空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之前应对王老板那副胸有成竹的半仙嘴脸,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股洞察天机的沉痛:
“糊涂啊!福禄老哥!李家人…甚至那管事,可能都被蒙蔽了!”他指着那两柄压在棺材口般的斧头,“若真是家仙,岂会畏这开过刃、饮过煞血的粗兵铁器?斧乃破煞凶兵,血煞一冲,若真是家仙护法之体,早该灵光大放,百邪退避!可你看看!”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惊悚:“这箱子反而…死气更凝!黑浆更稠!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啊!这箱子里封着的,哪里是什么护宅家仙?这分明是吸人精魄、破门绝户的‘镇棺煞’!借你家李老爷这趟‘安位’之名,行那李代桃僵、鸠占鹊巢之实!一旦让它入了坎位正屋核心,吸足了李家血脉引子…嘶…整个李家祖宅就变成这煞物的养尸棺!这就不止是李老爷一家之事了,此煞一旦成了气候,寒脉州…怕都要遭殃啊!”
这番话说得福禄叔面无人色,筛糠般抖了起来,看向那货箱的眼神如同看世间最恶毒的瘟疫。
陆遥重重叹息一声,摇头踱步,脸上悲天悯人,眼底却精光闪烁:“天大的干系!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大祸!若非今日被我这能窥天机的…啊!”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罗盘,“神器示警,又被这位身负血勇的熊镖头仗义出手挡了一劫…后果不堪设想!”
熊蛮蛮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血勇”、“仗义出手”、“挡劫”几个词落到他耳朵里,顿时脸上放光,胸脯又挺高了几分,看向陆遥的眼神更加炽热崇拜。
“福禄老哥!”陆遥猛地停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福禄叔那张惨白的胖脸,“二十五两…莫说驱这等凶煞,就是沾了它一点霉气,三年走背字都嫌轻!我那‘乾山开金路’的灵符,用一点少一点,都是心头精血所养…”他语气沉痛,仿佛剜肉般艰难,“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但若要镇住它,保这一路安稳无虞……得加!必须翻倍!再加十斤上等‘福寿膏’滋养法器!还要二十斤纯阳黑狗血洒路开道!一毫都不能少!否则…咱们现在就散了这镖!让它在此地自生自灭!只是这煞气散开…”
他的目光扫过巷口,意思不言自明——煞气散开,你福禄叔的宅子还能有好?
盘爷的意念在他脑中发出憋笑憋到快要爆机的嘎嘎声:【高!实在是高!翻倍!福寿膏养我!蠢主终于开窍了!狗血?哈哈!老子要玉!顶好的玉!】
福禄叔看着被两把血腥巨斧压着还不断渗出恐怖黑油的箱子,听着陆遥那番骇人听闻的说辞,再想想自己家就在附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牙齿咯咯打颤,脸比死人还白,几乎崩溃地嘶喊出来:“加!加!半仙!多少都加!只要您能镇住这祖宗!我……我这就去筹!砸锅卖铁也凑给您!”
陆遥心中石头落地一半,脸上却依旧肃穆凝重,沉声道:“事不宜迟!先把这箱子抬到我那小院去!取我的乾坤法坛,再想办法压制!熊镖头,劳烦你……算了。”他看向熊蛮蛮。
熊蛮蛮反应极快,根本不用陆遥动手,如同小山般的身躯一弯,蒲扇大的手掌牢牢抓住那沾满污秽的货箱边缘——他甚至避开了那两把被陆遥指定不能动的斧头,只凭着一身蛮力,竟将那沉重的箱子生生搬离了地面。箱子在他手里轻飘飘得像捆稻草,只是箱底和断裂处淅淅沥沥滴下粘稠黑油的模样依旧触目惊心。
看着熊蛮蛮扛着那口如同巨大凶煞棺材的箱子跟在陆遥身后,福禄叔在地,对着两人的背影,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嘶声力竭又无比虔诚地喊出一句:
“全仰仗半仙您老‘乾山开金路’了!给您磕头了!”
陆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又栽回那摊臭泥里去。腰间罗盘骤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陆遥五脏六腑都震出来的嗡鸣!
盘爷那尖利刻薄到了极致的声音带着无穷尽的怨念和憋屈,化作无声的咆哮狠狠撞进陆遥的脑海:
【开个鸟!开个鬼!开你个九曲黄河十八弯!!!那是老子的‘过路费’!玉!老子要的是玉!!!蠢主!老子跟你不共戴天!必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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