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的马车低调地停在苏月医馆后巷时,檐角的冰凌正滴落着初春的第一滴水珠,发出清脆的声响。靖国公萧震山,褪去了那日太和殿前的雷霆甲胄,一身深蓝常服,步履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当他被王捕头引着,穿过重新收拾得干净利落、药香氤氲的前堂,步入后院那间洒满阳光的静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萧逸尘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身上盖着素雅的绒毯。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曾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映着窗外的天光,清亮而温和。他的一条手臂还有些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却正被林浅月握着。林浅月神情专注,指尖凝聚着微不可察的内息,沿着他手臂的经络缓缓推拿,动作轻柔而精准。她依旧清瘦,眼下淡淡的青影尚未完全褪去,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阴霾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静与柔韧。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的金边。
苏瑶则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粥,正小心翼翼地吹凉。她气色红润了许多,眼神灵动,偶尔会偷偷抬眼看看哥哥姐姐,嘴角抿起一丝俏皮的笑意。破碎的惊惶被时光和安稳的日常悄然抚平,只余下少女的娇憨。
“父亲。”萧逸尘率先看到门口的身影,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清晰的笑意,试图撑起身子。
“别动!”林浅月连忙按住他,这才抬头,看见靖国公,微微颔首,“国公爷。”
“萧伯伯!”苏瑶放下碗,欢快地起身行礼。
萧震山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儿子虽然虚弱却充满生机的脸庞,掠过林浅月沉静如水的眼眸,最后落在苏瑶明媚的笑靥上。这位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动容的老将,此刻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他大步走进来,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萧逸尘完好的右肩上,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
“好!好小子!阎王殿里走一遭,骨头倒是更硬了!”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慰,也带着对林浅月不言而喻的感激。他的目光转向林浅月,郑重地抱拳一礼:“林姑娘…不,永宁县主。犬子这条命,萧家满门,乃至这永昌社稷,此番能拨云见日,皆赖姑娘智勇无双,仁心圣手!此恩,萧家永世不忘!”
林浅月连忙侧身避开,微微欠身:“国公爷言重了。医者本分,亦是…分内之事。”她看了一眼萧逸尘,眼中情意自然流露。有些恩情,早己超越了言语。
萧震山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分明,心中更是欣慰。他不再多言谢意,转而看向萧逸尘:“感觉如何?太医署那几个老家伙开的方子可还对症?”
“有浅月在,比那些太医强百倍。”萧逸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目光温柔地落在林浅月身上,“就是这身子骨不争气,还需些时日,让国公大人和…某些人挂心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被毯子盖着的腿。
林浅月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嗔道:“急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脊椎中枢。王老御医不也说了,你能恢复知觉己是奇迹,剩下的,交给时间和我。”
“是是是,林大神医。”萧逸尘从善如流,嘴角噙着笑,那笑容驱散了病容,竟有几分少年般的明朗。只有在最信任、最放松的人面前,他才会露出这般情态。
萧震山看着儿子眼中久违的光彩,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环顾这间充满药香和阳光的静室,又看了看前堂隐约传来的、街坊邻里求诊问药的熟悉声音,感慨道:“此地甚好。比那冷冰冰的公府,更养人。”
……
日子如同门前青石巷中潺潺的溪水,在阳光与药香中静静流淌。
萧逸尘的康复是缓慢却坚定的奇迹。从最初只能被林浅月搀扶着在室内挪动几步,到能自己扶着特制的木架在院中晒太阳,再到后来,林浅月为他特制的、内置精巧机关支撑的束腰软甲上身,他终于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稳稳地站起,虽然行走仍需手杖借力,步伐也略显滞涩,但每一步,都踏碎了曾经的绝望。
林浅月成了他最严格的“康复师”。每日定时的针灸刺激经络,药浴温养筋骨,推拿活络气血,还有那套她结合古籍与南疆秘术自创的、动作缓慢却极需协调与力量的“五禽戏”。萧逸尘有时被折腾得满头大汗,苦不堪言,却从未有过半分抱怨。每当看到她专注的眉眼,感受到她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力量,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甘之如饴。
苏瑶则是这康复过程中最活跃的调和剂。她彻底走出了阴霾,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甚至更添了几分懂事。她成了哥哥的“小监工”,负责提醒他喝药、休息,也会在林浅月忙碌时,笨手笨脚却极其认真地学着帮忙捣药、分拣药材。她的易容工具重新收好,只在偶尔和姐姐玩闹时,才扮个鬼脸逗大家一笑。医馆后院时常响起她清脆的笑声,驱散了所有残留的寒意。
“妙手仁心”的金匾高悬于医馆正堂之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不仅是皇家的恩赐,更是街坊西邻口口相传的见证。林浅月的名声不再仅仅局限于青石巷,慕名而来的求医者络绎不绝。她依旧温和耐心,无论贫富贵贱,一视同仁。只是诊室后多了一道帘子,帘后常坐着一个安静看书的玄衣男子,偶尔抬眸,目光穿过帘隙,落在那抹忙碌的素影身上,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守护。
王捕头升了官,成了京城总捕头,但得空时,最爱提着一壶老酒,几包卤味,跑到医馆后院,跟萧逸尘下几盘棋,跟苏瑶斗几句嘴,再跟林浅月说说京城的趣闻轶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开了许多,笑声也格外洪亮。
……
又是一年除夕。
细雪如絮,悄然飘落,将青石巷和医馆的屋顶染上一层纯净的白。檐下早早挂起了红灯笼,暖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透出融融暖意。
医馆早早闭了门。后院的小厅里却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映得人脸颊发红。桌上摆满了苏瑶跟着厨娘学做的年菜,虽不奢华,却样样精致,热气腾腾。中央一口小铜锅里,乳白的汤底翻滚着,散发出的香气。
林浅月细心地将薄如蝉翼的鱼片烫熟,夹到萧逸尘面前的碟子里。萧逸尘放下手杖,左手执筷,动作还有些缓慢,却己十分稳当,他夹起鱼片,沾了点林浅月特调的酱汁,自然地喂到她嘴边。
“尝尝,火候可好?”
林浅月脸微红,嗔了他一眼,却还是张口接了,细细咀嚼,眉眼弯起:“嗯,鲜甜。”
“我呢我呢?”苏瑶捧着小碗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少不了你的!”萧逸尘笑着,又夹起一片烫好的羊肉放进她碗里。
王捕头哈哈大笑着,举起酒杯:“来来来!辞旧迎新!愿咱们岁岁平安,年年有今日!”
“干杯!”清脆的碰杯声响起。
窗外风雪渐大,屋内暖意盎然,笑语晏晏。炭火的噼啪声,铜锅的咕嘟声,苏瑶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王捕头豪爽的笑声,交织成一曲平凡却无比珍贵的乐章。
萧逸尘放下酒杯,轻轻握住了桌下林浅月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承诺。林浅月回握,指尖的薄茧相互,是共同走过的风雨刻下的印记。
他们的目光越过氤氲的热气,穿过明亮的窗户,落在前堂那方悬挂的“妙手仁心”金匾上。匾额在灯火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血色月夜的灭门之痛,古墓探秘的惊悚诡谭,潜龙潭中的生死博弈,皇城之巅的风云变幻…所有惊心动魄的过往,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的温度,融入了这寻常巷陌的烟火气息里。
长夜终尽,仁心长明。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人间烟火中,才刚刚铺展开新的、温暖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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