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木棉絮掠过星城一中的梧桐大道，楚溪抱着一摞新课本穿过走廊时，发梢还沾着清晨跑操时落的细碎白花。她的脚步在高三（3）班门口顿了顿——门楣上"优秀班集体"的铜牌在阳光下泛着光，与她胸前那枚刚换的校牌形成鲜明对比。新校牌的塑料壳还带着商店的油墨味，"高二（3）班"几个字被她攥得发皱。
"楚溪！这边！"
夏沫的叫声像只扑棱棱的花蝴蝶，从教室后排飘过来。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踮脚够窗台上的绿萝，校服下摆沾了块粉笔灰，活像偷喝了奶茶的小猫。楚溪刚要应，斜刺里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接住了差点砸到头的花盆。
"小心台阶。"江翊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玻璃珠，清冽得能撞碎暑气。他单手托着花盆，另一只手拎着楚溪的书包，指节在晨光里泛着瓷白的光。楚溪这才发现，他的校服第二颗纽扣没系，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粉色的疤，像片被揉皱的月牙。
"谢、谢谢。"她的耳尖发烫，鬼使神差地去摸书包侧袋——那里躺着昨天从文具店顺来的草莓橡皮，是夏沫说"能带来好运"的那种。可等她再抬头，江翊己经抱着花盆往讲台去了，背影挺得像根标枪，连衣角都没晃一下。
"我宣布，"夏沫突然从背后蹦出来，把绿萝往楚溪怀里一塞，"这位江学神绝对对你有意思！"
"别胡说。"楚溪的指尖掐进掌心，绿萝的藤蔓缠住她手腕，凉丝丝的触感让她想起今早便利店买的薄荷糖。她明明把糖纸叠成了小星星，此刻却像揣了团火，烧得后颈发痒。
"怎么胡说了？"夏沫凑近她耳边，声音甜得像化了的麦芽糖，"上周五你值日忘带抹布，他明明从三楼跑下来，却说'顺手帮你拿了'；昨天体育课你低血糖，他把自己的巧克力塞给你，还说'补充糖分有助于解题'——"她突然压低声音，"最要命的是，我看见他昨天午休时，在草稿纸上画你！"
"什么？"楚溪差点把绿萝砸在地上。草稿纸？她想起今早收作业时，江翊的数学卷子被风卷到她脚边，当时他弯腰捡卷子，她瞥见他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间，似乎有个歪歪扭扭的侧脸轮廓。
"嘘——"夏沫指了指讲台，班主任王老师正抱着点名册往教室走。楚溪慌忙坐回座位，心跳声盖过了电扇的嗡鸣。她盯着课桌右上角的刻痕，那是去年转学生用圆规画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同学们，"王老师推了推眼镜，"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楚溪，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时，楚溪看见最后一排的陈子昂冲她挤眉弄眼，用口型比着"我罩你"。而江翊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脊背挺得笔首，目光落在她校牌上"楚溪"两个字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楚溪同学，你坐江翊旁边吧。"王老师指了指江翊旁边的空位，"他成绩好，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楚溪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昨晚在便利店，收银员阿姨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只误入森林的小鹿。那时她正盯着冷藏柜里的薄荷糖发呆，阿姨说："小姑娘，吃颗糖吧，甜的能压惊。"
"好。"她攥紧书包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经过江翊座位时，他忽然侧过身，阴影笼罩住她。楚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实验室消毒水的味道。
"你的校牌。"他把东西递过来，指腹擦过她手背，"刚才掉地上了。"
楚溪这才发现，自己的校牌不知何时滑落在地，金属牌面沾了层薄灰。她慌忙去接，却见江翊的指尖在牌面轻轻一叩，扬起细小的灰尘："高二（3）班，楚溪。"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确认什么。
"谢、谢谢。"她的声音发颤，逃也似的坐回座位。书包里的草莓橡皮硌着大腿，她摸出来攥在手心，凉意透过指缝渗进来，却压不住心跳如擂鼓。
第一节课是语文，讲《故都的秋》。楚溪盯着课本上的插图，忽然听见身旁传来翻书声。她侧过脸，看见江翊的课本摊开在《荷塘月色》那页，空白处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
字迹遒劲有力，末尾的"上"字收笔时微微上扬，像片柳叶。楚溪鬼使神差地用铅笔在旁边画了朵极小的荷花，花瓣上点着两粒淡墨的露珠。
"楚溪同学？"语文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来读下这段。"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视线扫过课本，却撞进江翊的眼睛里。他正偏着头看她，目光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她慌乱的茧。楚溪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
"很好。"老师点头，"注意'泻'字的妙处。"
坐下时，楚溪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江翊的课本。他的钢笔骨碌碌滚下来，在她脚边划出道银亮的弧。她弯腰去捡，瞥见他草稿本最底下一页，画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是今早被自己画进素描本的侧影。
"还给我。"江翊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楚溪这才发现自己还蹲在地上，他的影子笼罩住她，带着点薄荷味的凉。她手忙脚乱地把钢笔递过去，却见他接过笔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谢谢。"他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楚溪的脸烧得厉害，连课本上的字都模糊成了重影。她听见夏沫在后排憋笑的抽气声，看见陈子昂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连王老师讲课的声音都变得遥远。窗外的木棉絮还在飘，落在江翊的课桌上，他伸手去拂，袖口滑下一截，露出腕间一道旧疤，像条沉默的蜈蚣。
下课时，江翊被陈子昂勾着脖子拽了出去。楚溪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躺着颗薄荷糖——糖纸是她今早叠的星星形状，边缘还沾着点铅笔灰。
"给我的？"她抬头，正撞进江翊的眼睛里。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瓶矿泉水，其中一瓶的瓶身凝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嗯。"他把水塞进她手里，"体育课要长跑，补充水分。"
楚溪的手指触到瓶身的凉意，突然想起昨天放学时，她躲在楼梯间哭。那天她收到了爸爸的短信："妈妈手术很成功，下周就能出院了。"可她却因为想家，躲在楼梯间哭了十分钟。她以为没人看见，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瓶装水放在地上的轻响。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
江翊没说话，转身时校服衣角扫过她的胳膊，带起一阵风。楚溪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薄荷的清凉从舌尖漫开，混着水的甘甜，像夏天突然下的太阳雨。
"楚溪！"夏沫从教室外探进头来，"老班让你去办公室抱作业本！"
楚溪慌忙起身，却撞翻了江翊的水瓶。矿泉水在地上漫开，倒映着天花板的吊扇。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擦，江翊却蹲下来，和她一起擦地。
"我来。"他的声音很低，指腹擦过她手背，"你上次帮我捡了钢笔。"
楚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三晚自习，她的橡皮滚到江翊脚边，他弯腰捡起时，两人的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当时他耳尖通红，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开了，留她在原地愣了半节课。
"不、不用。"她往后退了退，却撞在讲台上。江翊的指尖擦过她的发梢，带着点温热的气息。
"我来。"他重复道，声音里带着点固执。
楚溪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她翻到《小王子》那页，看到"你下午西点来，从三点起我就开始幸福"的句子，鬼使神差地在旁边写："如果西点是江翊，那三点我就开始心跳了。"
此刻，他的影子笼罩住她，像片温柔的云。楚溪听见自己说："江翊，你校服第二颗纽扣......"
"嗯？"
"没系。"
他的手指顿了顿，低头看了眼，然后笑了："早上急着去实验室，忘了。"
实验室？楚溪想起上周路过实验楼，看见江翊穿着白大褂，低头调试显微镜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会动的画。
"你常去实验室？"她问。
"嗯。"他蹲在地上，指尖沾了水，在瓷砖上画了朵小花，"喜欢做化学实验。"
"像变魔术一样？"
"差不多。"他抬头看她，眼睛里有细碎的光，"把两种无色的液体混合，会变成紫色；加热碳酸氢钠，会有气泡冒出来......"
"像魔法。"楚溪接口道。
江翊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扬起，连眉梢都跟着动了动。楚溪突然觉得，这个总把自己裹在冰壳里的少年，其实藏着团小火苗，需要有人轻轻吹口气，才能烧得更旺。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江翊站起身，校服下摆沾了水，贴在腿上。他伸手拉楚溪，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快走，要迟到了。"
楚溪被他拉着跑回教室，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喧嚣。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想起他掌心的温度，想起他画的薄荷糖，想起他说"我、我来"时泛红的耳尖。
原来，有些喜欢，是从很小很小的细节里，悄悄长出来的。像春天的草，像夏天的雨，像她藏在素描本里的，那幅没敢送出去的侧影。
而此刻，江翊的薄荷糖在她手心化了一半，甜丝丝的凉，混着心跳的慌乱，在她舌尖漫开。她知道，这个夏天，会有更多这样的时刻——带着薄荷的清凉，和糖的甜，悄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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