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的晨露比丙字院的更凉。
墨尘站在演武场的角落，玄铁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身的裂纹映着天边的鱼肚白，像一道凝固的闪电。王长老教他的“九曲黄河阵”图谱在脑海里流转，阵眼的三个节点被他用灵力在地上画出虚影，却总在最后一步卡住——不是阵法本身复杂，而是内门的灵气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感，像被人下了微弱的禁制。
“又在琢磨阵法？”苏清影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她提着一个竹篮，篮里放着刚从丹房温好的灵米粥，粥香混着她指尖的丹火气息，驱散了演武场的寒气，“王长老说你这几日阵法推演总差临门一脚，是不是内门的灵气不习惯？”
墨尘收起刀，接过竹篮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冰凉的，带着熬夜炼药的疲惫。他掀开盖子，灵米粥上飘着一朵金色的莲子，是用圣泉灵力催熟的“凝魂莲”，最能滋养受损的经脉——她总是记得他左臂的伤。
“有点。”墨尘舀了一勺粥，温热的灵力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体内的滞涩，“内门的灵气比外门浓郁三倍，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过，少了点野气。”
苏清影坐在他身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三枚莹白的丹药，丹药表面凝结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玄鸟的羽毛：“这是‘清灵丹’，我加了点望霞山的晨露，能暂时中和灵气里的滞涩。你、我，还有……”她顿了顿，把其中一枚丹药小心地包进油纸，“等素影回来，让她也试试。”
墨尘看着那枚单独包好的丹药，喉结动了动。自密道分离后，林素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李长老说蚀心阁的密道早己废弃，她大概率是绕路从后山入了学院，却迟迟没露面。内门的风言风语己经传开，说蚀心阁的妖女死在了秘境，还有人偷偷把这话传到了丙字院，被赵小胖拎着扫帚追打了半条街。
“她会回来的。”墨尘把那枚丹药揣进怀里，贴近心口的位置，“她留的幽冥草种在药园发了芽，昨天我去看，藤尖正朝着内门的方向。”
苏清影笑了，眼底的忧虑淡了些：“那肯定是在找我们。”她指着演武场中央，雷浩正带着几个甲字院的弟子练剑，剑气纵横间故意往他们这边扫，带起的劲风掀动了墨尘的衣袂，“别理他们，我们去丹房吧，我新炼的‘护脉丹’还差最后一道凝火工序。”
刚走到演武场边缘，就被两个身着银甲的执法弟子拦住了。左边那个正是前几日在石拱门边刁难他们的张二狗，此刻脸上带着倨傲的笑：“墨尘师弟，柳长老有请。”
墨尘皱眉：“柳长老找我何事？”
“谁知道呢。”张二狗皮笑肉不笑地往旁边让了让，眼神却在苏清影提着的竹篮上溜了一圈，“不过柳长老说，有些‘杂事’，该让新晋弟子学学规矩了。”
苏清影握紧了墨尘的手腕，丹火在掌心悄然凝聚：“我跟你一起去。”
“苏师姐就不必了。”张二狗侧身挡住她的路，语气带着轻佻，“柳长老只叫了墨尘师弟，再说了，丹房的雷管事刚才还派人来问，苏师姐昨日领的‘紫纹灵参’怎么还没还——听说那可是雷家好不容易从极北冰原弄来的珍品，被你拿去炼废了？”
苏清影的脸色瞬间白了。昨日她去药园领炼护脉丹的主材，雷管事故意给了株年份不足的紫纹灵参，她没法用，只好用自己的私藏顶替，没想到对方倒打一耙。
墨尘按住她的手，对张二狗冷声道：“带路。”
看着墨尘跟着执法弟子走向执法堂，苏清影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知道柳乘风没安好心，更清楚雷家故意刁难——内门的资源几乎被雷、柳两家把持，药园、炼器房、甚至灵米仓库的管事，不是雷家的远亲就是柳家的门生，像他们这样毫无背景的新晋弟子，连呼吸都像是在抢别人的空气。
“苏师姐，别气。”赵小胖抱着一摞符纸跑过来，胖乎乎的脸上沾着朱砂，“我刚才在符纸房听到柳乘风的跟班说，他们要在陨星秘境的名额考核里动手脚，故意给你安排个‘丹术废丹’的罪名，取消你的资格呢！”
苏清影接过他递来的符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清心符”，却是用最纯净的朱砂画的，能安神定气。这小胖墩虽说是外门弟子，却总能凭着一身钻空子的本事，在内门和外门之间打探消息，这几日帮了他们不少忙。
“我知道了。”苏清影把护脉丹的丹方递给赵小胖，“帮我把这个送到丙字院的老槐树洞，素影要是回来，会去那里找我们。”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她，药园的幽冥草该浇水了。”
赵小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苏师姐！就算柳乘风的人把我腿打断，我也肯定送到！”
看着他一颠一颠跑远的背影，苏清影转身走向药园。她得去把那株“被炼废”的紫纹灵参的账算清楚，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三个月后的陨星秘境——那里有能修复墨尘灵脉的洗脉灵泉，有素影需要的幽冥草母株，她必须拿到名额。
药园的管事叫雷虎，是雷浩的堂叔，此刻正坐在药园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灵珠，看到苏清影进来，眼皮都没抬：“怎么？苏大丹师终于肯来赔我的紫纹灵参了？”
“雷管事怕是记错了。”苏清影的丹火在指尖跳动，照亮了药园深处的灵田，“昨日我领的那株灵参只有五十年份，根本炼不了护脉丹，我早己原封不动还回库房，有登记为证。”
雷虎嗤笑一声，把灵珠往桌上一拍：“登记？库房的账册是我侄子管的，他说你没还，就是没还！”他站起身，故意撞了苏清影一下，压低声音道，“识相的，就乖乖退出陨星秘境的争夺，再把你那套‘九转丹经’交出来，这事就算了了。不然……”他的眼神扫过药园角落的毒草区，那里种着蚀心阁的“腐骨藤”，“别怪我把你扔进去喂藤。”
苏清影的丹火骤然暴涨，金色的火苗在掌心凝成一把小剑：“雷管事想试试丹火炼骨的滋味吗？”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药园深处传来：“好热闹啊。”
柳乘风摇着一把折扇走了出来，青衫上绣着金线祥云，看着苏清影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苏师妹何必跟雷管事置气？不就是一株灵参吗？我替你赔了便是。”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株千年紫纹灵参，参须上还挂着冰晶，“只要师妹肯陪我去一趟丹房，指点我炼‘聚气丹’，这株参就归你了。”
苏清影看着他折扇骨上刻着的蛇纹，胃里一阵翻涌。这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在晋升赛时就偷偷在她的丹炉里加过“化灵散”，若不是林素影提前给她服了解药，她的丹火早就被废了。
“不必了。”苏清影转身要走，却被柳乘风的跟班拦住。
“苏师妹这是不给柳某面子？”柳乘风收起折扇，语气冷了下来，“听说墨尘被我爷爷叫去执法堂了？你说，要是他在里面‘不小心’断了条胳膊，以后谁还能护着你？”
苏清影的脚步顿住了。她知道柳乘风说得出来做得到，柳长老在执法堂一手遮天，想给墨尘按个罪名易如反掌。
“你想怎样？”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丹火却握得更紧了。
柳乘风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很简单。陨星秘境的名额，你让出来。另外……”他凑近一步，折扇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把你从玄鸟秘境带回来的东西，交出来。”
他果然在打玄鸟的主意！
苏清影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秘境里除了几株灵草，什么都没有。柳师兄要是想要，我这就去取。”
“不必了。”柳乘风看穿了她的拖延，“三日后的名额考核，我要看到你故意炼废丹。否则，墨尘今天就得在执法堂躺上半年。”他挥挥手，带着跟班扬长而去，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药园的毒草区。
雷虎得意地哼了一声，也跟着离开了。
药园里只剩下苏清影一人，晨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走到幽冥草的灵田边，看着那几株刚发芽的幼苗，藤尖果然朝着内门的方向——素影一定在附近，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现身。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幼苗的叶片，低声道：“素影，我该怎么办？”
叶片突然轻轻颤动，在泥土里划出一道极淡的痕迹——是蚀心阁的密文，翻译过来是：“假死蛊，丹房第三格。”
苏清影的眼睛亮了。素影果然在！而且她早就料到柳乘风会刁难，提前在丹房藏了东西！
她立刻起身往丹房跑，路过演武场时，看到雷浩正指挥弟子搬来一块巨大的玄铁，铁上刻着复杂的阵纹，显然是故意给墨尘修复玄铁刀设置障碍。而执法堂的方向，隐约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墨尘，再等等。”苏清影咬着牙，丹火在掌心烧得更旺，“我很快就来救你。”
丹房里空无一人，陈长老去了院长的议事堂，正好给了她机会。她爬上高高的药架，在第三层的暗格里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瓷瓶，瓶身上刻着幽冥花的纹路——是素影的东西。
打开瓷瓶，里面躺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像颗小小的墨珠，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就是蚀心阁的“假死蛊”，能让人脉搏骤停、气息断绝，三天后自动苏醒，是绝佳的脱身之计。
苏清影小心地将假死蛊收好，又从丹炉下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熬夜炼制的“爆炎符”——不是攻击用的，而是能瞬间产生浓烟的迷障符，配合假死蛊，足以骗过柳乘风的眼睛。
刚收拾好东西，就听到丹房外传来脚步声，是柳乘风的跟班在催促：“苏师妹，柳师兄让你去执法堂一趟，说墨尘师弟不太配合呢。”
苏清影深吸一口气，将瓷瓶藏进领口，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蛊虫微弱的搏动，像素影在无声地说“别怕”。
她走出丹房，阳光正好照在执法堂的牌匾上，刺得人眼睛生疼。远远地，她看到墨尘被绑在执法堂前的柱子上，青衫被鞭子抽得破烂，左臂的伤口再次裂开，黑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绽开的花。
柳长老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墨尘的玄铁刀，青铜面具下的眼神阴恻恻的：“小小年纪，骨头倒硬。说，玄鸟秘境里是不是藏了宝贝？不交出来，今天就废了你的灵脉！”
墨尘抬起头，嘴角淌着血，眼神却亮得惊人：“有本事就来试试。”
“找死！”柳长老扬起玄铁刀就要劈下去。
“住手！”苏清影冲过去，挡在墨尘身前，“柳长老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柳乘风得意地笑了，雷浩抱着胳膊看好戏，连绑着的墨尘都愣住了，眼神里满是不解和焦急。
苏清影迎着柳长老的目光，缓缓开口：“东西藏在丙字院的老槐树下，我现在就去取。但你得先放了墨尘。”
柳长老眯起眼睛：“你最好别耍花样。”他挥挥手，“解开他的绳子，但不准他离开执法堂半步。”
墨尘被松绑后一把抓住苏清影的手腕，声音嘶哑：“别去！那是圈套！”
苏清影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相信我。”她转身往外走，路过柳乘风身边时，故意脚下一绊，将一枚爆炎符悄无声息地掉在了他的靴边。
走到演武场的拐角，苏清影立刻往丙字院跑。她知道柳乘风的人肯定在后面跟着，也知道老槐树下根本没有什么宝贝——她要做的，是演一场戏，一场能让她暂时脱身，又能保住墨尘和名额的戏。
丙字院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白色的花瓣落在石桌上，像三年前他们分食灵麦饼时一样。赵小胖正躲在树后，看到苏清影进来，立刻递过一个布包：“苏师姐，林师姐刚来过，让我把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一小瓶黑色的药膏，散发着幽冥草的清苦，正是林素影用来解血煞毒的“生肌散”。瓶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信我。”
苏清影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拧开瓶盖，将药膏涂在掌心，又摸出假死蛊，深吸一口气，将蛊虫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几乎是同时，柳乘风的跟班冲了进来：“苏清影，东西呢？”
苏清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对树后的赵小胖眨了眨眼。赵小胖立刻会意，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藏在树洞里的烟硝——那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烟雾弹。
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跟班们呛得连连咳嗽，等烟雾散去，只看到苏清影倒在老槐树下，双目紧闭，心口插着一枚淬了毒的匕首（是她提前藏在树下的），气息早己断绝。
“死、死了？”一个跟班吓得脸色惨白。
另一个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颤抖着道：“没气了……真的死了……”
躲在暗处的林素影看到这一幕，握着毒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这是假死，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那把匕首虽然没淬真毒，却足以划伤皮肉，苏清影为了演得逼真，竟真的下了狠手。
赵小胖扑到苏清影身边，哭得惊天动地：“苏师姐！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柳乘风你个坏蛋，我要去告诉院长！”他一边哭一边偷偷用脚将掉在地上的假死蛊瓷瓶踢进草丛，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柳乘风的跟班们慌了手脚，他们只是来抢东西，没想出人命。为首的那个咬咬牙：“快！把她的尸体抬走，扔到后山的乱葬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等他们抬着“尸体”离开，林素影才从树后走出来，指尖抚过苏清影滴落的血迹，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蚀心阁的骷髅纹：“柳乘风，雷浩……欠她的，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执法堂前，墨尘还被看守着，听到丙字院传来的消息时，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挣脱看守的束缚，疯了一样往丙字院跑，玄铁刀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青石板被划出深深的刻痕。
柳乘风拦在他面前，折扇挡住他的去路：“墨尘师弟，节哀。苏师妹也是太贪心，非要藏什么宝贝，才落得如此下场。”
墨尘的眼神像要吃人，玄铁刀凭空出鞘，刀身的裂纹在阳光下泛着嗜血的红光：“让开。”
“怎么？想为她报仇？”柳乘风笑得越发得意，“可惜啊，你现在连执法堂都出不去，更别说……”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凌厉的毒雾打断。林素影的镇魂藤如同黑色的闪电，缠上柳乘风的手腕，藤尖的毒刺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再说一句，我就让你尝尝‘七日腐骨’的滋味。”
柳乘风脸色骤变，看着突然出现的林素影，又看了看她腕间缠绕的镇魂藤，认出了蚀心阁的独门毒术，吓得连连后退：“你……你不是死在秘境了吗？”
“托你的福，活得好好的。”林素影的声音冰冷刺骨，镇魂藤突然转向，缠住了看守墨尘的执法弟子，“墨尘，去丙字院老槐树洞，苏清影留了东西给你。”
墨尘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苏清影没死！
他看了林素影一眼，她的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在说“我会处理好这里”。他握紧玄铁刀，转身往丙字院跑，这一次，没人再敢拦他。
林素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镇魂藤猛地收紧，将执法弟子勒得连连惨叫。她的目光扫过柳乘风和雷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丙字院的老槐树下，墨尘在树洞里摸到一个温热的玉瓶，里面装着三枚护脉丹，丹瓶下压着一张苏清影的字迹：“陨星秘境，替我拿到洗脉灵泉。等我。”
墨尘将玉瓶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苏清影的“死”是假的，却更清楚她为了这场戏付出的代价。内门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远处的执法堂传来凄厉的惨叫，是林素影在动手。墨尘握紧玄铁刀，转身往内门走。他不能沉溺于情绪，苏清影用“死亡”为他换来了时间，林素影正用毒术为他扫清障碍，他必须变强，强到能在三日后的名额考核中脱颖而出，强到能在陨星秘境里护住他们所有人。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血迹，却冲不散内门的阴霾。演武场的玄铁依旧矗立，药园的幽冥草在雨中疯长，执法堂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一切都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墨尘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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