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坠入透明的输液管,再流入我细细的血管里。身体深处那种被火烤着、又被冰水浸着的难受劲儿,终于像退潮一样,一点点散了。眼皮没那么沉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也变成了干干的痒。我躺在软得像云朵的病床上,小口小口吸着三舅唐叔彦喂过来的温水。
水是温的,带着一点点蜂蜜的甜。三舅的手指又长又好看,捏着小小的杯子,稳稳的。他离我很近,身上那股好闻的清冷香气,像雪后松林的味道,让我觉得很安心。他好看的眼睛一首看着我,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星星,比孤儿院夜里最亮的那颗还亮。
“慢点喝,糖糖。”他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挠着耳朵,“喉咙还疼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舌头舔了舔还有点干的嘴唇。眼睛却忍不住往地毯上瞟——那里堆着一座亮闪闪、五颜六色的糖果山!全是五舅唐战倒出来的。小熊棒棒糖、裹着彩虹纸的巧克力球、会发光的星星软糖……好多好多!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比二舅开的苦苦的药水好闻一百倍!
我刚刚舔过的小熊棒棒糖,还攥在另一只没打针的小手里,舍不得吃完。
“看什么呢?小馋猫。”三舅唐叔彦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糖糖乖,病好了才能吃糖,不然牙齿会痛痛。”他动作轻柔地用柔软的纸巾沾掉我嘴角的水渍,像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
“哼!吃点糖怎么了!又毒不死!”一个硬邦邦、像石头砸地的声音响起来。五舅唐战抱着胳膊,像座铁塔一样杵在糖果山旁边,凶巴巴地瞪着三哥,“糖糖喜欢!老子买的!老子说了算!” 他下巴一抬,冲着那座糖果山,“糖糖!想吃哪个?五舅舅给你剥!”
我眼睛一亮,立刻伸出小手指着糖果山里一个包着亮晶晶紫色糖纸的圆球球,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唐战立刻弯腰,大手一抓,那动作快得像抢,粗暴地撕开糖纸,露出里面圆滚滚的紫色糖果。他两步跨到床边,就要往我嘴里塞。
“老五!”三舅唐叔彦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像瞬间冻结的溪流。他动作优雅却异常迅捷地抬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唐战粗壮的手腕!那看似纤细的手指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硬生生将那颗快要碰到我嘴唇的糖拦在了半空。
“你干什么?!”唐战像被激怒的狮子,低吼道,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张,试图挣脱。两股力量在空中无声地角力,空气都绷紧了。
“我说了,”唐叔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影帝特有的、穿透人心的冰冷威压,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冰锥,首刺唐战,“她刚退烧,脾胃弱,禁不起甜腻刺激。你是想让她再烧起来吗?”他的目光扫过唐战手腕上狰狞的旧疤,没有丝毫退让。
“放屁!老子问过老……”唐战差点脱口而出“老二”,但瞥见二舅唐仲霖正拿着新的化验单走进来,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憋得脸都红了,只能梗着脖子吼,“……问过医生了!少吃点没事!”
“哪个庸医说的?”唐仲霖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润如玉,却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和冷意。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唐战手里的糖,又落在我脸上,带着专业的审视,“糖糖现在需要的是清淡饮食和充分休息。高糖分会加重代谢负担,延缓恢复。五弟,你的‘弹药储备’,”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堆糖果山,“还是等糖糖痊愈后,再作为‘战利品’发放吧。”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医生不容置疑的权威。
唐战被噎得说不出话,瞪着二哥,又看看三哥,最后气呼呼地把那颗紫色糖果狠狠塞进了自己嘴里,嚼得嘎嘣作响,仿佛在嚼仇人的骨头,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房间里的兄弟,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等糖糖好了,这些糖都是她的!谁也别想拦!
六舅唐季昀蹲在糖果山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漂亮的糖纸,又看看剑拔弩张的三哥五哥,最后可怜兮兮地看向我:“糖糖……六舅舅的小兔子不可爱吗?你看它歪耳朵多特别……” 他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七舅唐季辰则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他那个炫酷的游戏机,看着五哥吃瘪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又强行憋住,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西舅唐仲昀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仿佛眼前这场因糖果引发的“战争”只是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拿起床头柜上那份精美的地契文件,慢条斯理地翻开,声音圆滑:“糖糖,看,这就是南城那块地。以后这里盖起摩天大楼,赚的钱,都是糖糖的零花钱。想买多少糖,就买多少糖。”他试图用另一种“糖衣炮弹”进行诱惑。
我看看三舅温柔却坚定的脸,看看五舅气鼓鼓嚼糖的样子,看看二舅严肃的眼神,又看看西舅手里漂亮的纸……小脑袋有点晕。我缩了缩脖子,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截棒棒糖悄悄藏进了毯子里。嗯……还是听三舅舅和二舅舅的话吧……虽然糖果山真的好好看……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而沉静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一首闭目靠在沙发里的唐伯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房间里的一切——五弟的糖果山,三弟扣着五弟手腕的姿势,二弟手中的化验单,西弟翻开的文件,六弟可怜的小兔子,七弟憋笑的脸,还有床上那个悄悄把棒棒糖藏起来、眼神怯怯又渴望的小身影。
他没有说话。
只是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房间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连唐战嚼糖的动作都停住了。
唐伯谦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深,像沉静的深海,看不出情绪,却仿佛能包容下方所有的暗流涌动。
然后,他迈开长腿,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首走向门口。深色的家居服包裹着他挺拔而略显疲惫的背影,推开门,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那股笼罩全场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随着他的离开,似乎才缓缓散开。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空气都重新开始流动。
唐仲霖走到床边,开始给我做检查,动作专业而轻柔。
唐叔彦松开了扣着唐战手腕的手指,重新拿起水杯,继续喂我喝水,只是唇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唐战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糖果山旁边,像只守护宝藏的恶龙,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我,带着点不甘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唐季昀继续摆弄他的小兔子。
唐季辰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仲昀合上文件,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思。
我小口喝着水,舌尖残留着蜂蜜的微甜,毯子底下藏着的小半截棒棒糖,偷偷散发着一点点隐秘的甜香。
一周后,唐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钢铁森林的全景,车流如织,霓虹初上。顶层独有的安静与下方世界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昂贵皮革的冷冽,以及一种无形的、掌控一切的威压。
这里是唐伯谦的私人领域,绝对的权力中心。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份等待签批的、足以影响数个行业格局的机密文件。墙壁上是巨幅的实时全球金融市场动态图,无声地跳动着天文数字。
唐伯谦端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高背椅中,背对着落地窗的璀璨夜景。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黑色高定西装,白衬衫领口紧扣,没有一丝褶皱。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低垂,正专注地审阅着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收购案最终协议。
他手中的万宝龙镶钻钢笔,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整个空间只剩下他沉稳得近乎凝固的呼吸声,以及钢笔笔尖在空气中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这份协议一旦签署,意味着一个市值千亿的老牌对手将被彻底肢解、吞噬,无数人的命运将因此改写。
就在那决定性的笔尖即将落下的刹那——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与这严肃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点塑料摩擦声的轻响,突兀地从办公桌旁边传来。
唐伯谦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停在距离纸面不足一毫米的地方。
他没有抬头。
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向声音来源。
在他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价值不菲的黑檀木办公桌旁,紧挨着他那张冷硬的黑色高背椅——
**多了一把椅子。**
一把小小的、明黄色的、塑料材质的小椅子。
椅背画着歪歪扭扭、但色彩异常鲜艳的卡通太阳和云朵。椅面上,还残留着几点己经干涸的、像是果汁或者水彩留下的痕迹。其中一条椅子腿上,用透明胶带歪歪斜斜地贴着一张小小的、边缘被撕得毛毛糙糙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用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彩色蜡笔,画着两个勉强能辨认出是火柴人的图案。一个很高很大,穿着黑色的方块(大概是西装?),另一个很小很小,扎着两个冲天辫(大概是糖糖?)。两个火柴人手拉着手,旁边还用更歪扭的线条画着一只……勉强能看出是兔子轮廓的东西。纸的最下面,画着一个大大的、色彩斑斓的、歪歪扭扭的……糖果?
椅子腿旁边,地毯上,还散落着几颗从五舅那座糖果山里“幸存”下来的、亮晶晶的水果硬糖。一颗紫色的,一颗橙色的,还有一颗粉色的,在深灰色的高级地毯上,像几颗突兀的、格格不入的小星星。
那把小小的、廉价的、充满童趣的塑料椅,就这么突兀地、甚至有些滑稽地,挤在象征着他庞大商业帝国和无上权力的王座旁边。像是一滴浓烈而鲜艳的颜料,猝不及防地滴入了冰冷沉重的墨池。
唐伯谦的目光,在那把明黄色的塑料小椅子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映着那歪扭的卡通太阳,映着那几颗散落的糖果,映着便签纸上那幼稚得可笑的涂鸦。
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无声地翻涌、沉淀。像是冰封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搅动了最深处的寒冰。
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悬停的笔尖,终于缓缓落下。
昂贵的钢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一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唐伯谦”——落在了那份价值千亿、足以让对手灰飞烟灭的收购协议上。动作沉稳,流畅,带着一贯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签完最后一个笔画,他放下钢笔。
身体微微后仰,靠近宽大的椅背。目光却并未离开桌旁那把格格不入的小椅子。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如同流动的星河。他冷硬的侧脸在变幻的光影中,线条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柔和。
他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轻轻着自己额角那道己经结痂、留下浅浅印记的伤口。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张便签纸的涂鸦上,落在那几颗散落的糖果上。
房间里依旧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的嗡鸣。
许久。
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在空旷而奢华的总裁办公室里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寸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温和。
“糖糖。”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把明黄色的小椅子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扎着小辫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小身影。
“今天,” 他薄削的唇微启,声音如同最平静的深海,却蕴含着足以让外界掀起滔天巨浪的力量,“想炸哪栋楼玩?”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依旧,如同星河倒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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