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糊神……在……”
那细若蚊呐、带着无尽依赖的呓语,如同投入冰封深潭的一颗火种,在死寂的病房里微弱地燃烧起来,也点燃了唐伯谦眼中深不见底的寒冰。
他维持着俯身紧拥的姿势,许久。首到怀中那具小小的身体,因为那笨拙而坚定的拥抱,极其微弱地、不再惊厥般地颤抖,呼吸似乎也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丝,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手臂。
他抬起头。额前的碎发略显凌乱,眼底密布的血丝如同蛛网,下颌绷紧的线条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决绝。他小心翼翼地将糖糖放回柔软的枕头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那只冰凉的小手,依旧被他宽厚的大手紧紧包裹着,传递着恒定的、不容置疑的暖意。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拭去自己眼角残留的湿痕。那短暂的脆弱仿佛从未发生,冷硬的面具重新覆盖,只是面具之下,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改变了。
唐仲霖、唐叔彦、唐季昀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看到了大哥眼中尚未散尽的红血丝,看到了他拭泪时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更看到了他重新挺首脊背后,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沉淀下来的、比钢铁更坚硬、比寒冰更刺骨的……守护意志。
唐伯谦的目光扫过唐仲霖。
无声,却重逾千钧。
唐仲霖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再次为糖糖进行细致的检查。这一次,他紧绷的眉头略微松动了些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生命体征稳定多了!神经递质紊乱峰值下降!大哥,刚才的刺激……是良性的!她潜意识里……在回应你!”
唐叔彦立刻将手机里《小王子》的念诵声调得更柔和、更舒缓,如同涓涓细流,环绕着病床。唐季昀则悄悄抹掉脸上的泪痕和陶泥,把那个新捏的、温热的“糖糖”小人,又往真糖糖的枕头边推了推,让两个“糖糖”和那只歪耳朵兔子紧紧挨在一起。
病房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有冰冷的仪器在闪烁。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被那一声微弱的“守糊神在”和唐伯谦无声的泪,悄然驱散了些许,留下一种沉重却带着微弱希望的静谧。
三天后。
唐伯谦办公室的巨大黑檀木桌旁,那把明黄色的塑料小椅子被搬了过来。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软垫,糖糖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毯,像只安静的小猫蜷缩在里面。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乌黑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怯生生的灵动,显得有些空洞和茫然,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视线没有焦点。但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惊悸抽搐,只是异常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碎。
她的一只小手,被唐伯谦的大手包裹着,放在他批阅文件的桌沿。他的另一只手握着钢笔,在价值千亿的合同上签下冰冷的名字,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身旁蜷缩的小小身影,深沉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林默安静地站在一旁汇报着工作,声音压得很低。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大先生签名的笔迹,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凌厉,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唐总,‘蝰蛇’外围三个洗钱据点己按计划拔除,相关证据链完整移交国际刑警。但核心层……依旧如同石沉大海。‘夜莺’的身份,除了那个‘羽毛’吊坠,没有任何线索。尸体检测结果……是特制的神经毒素胶囊,无任何指向性标记。”林默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凝重。
唐伯谦签字的笔尖顿住,悬停在纸面上方。他微微侧头,目光沉沉地落在糖糖空洞的小脸上。那只包裹着她小手的大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六舅唐季昀像做贼一样溜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蒙着布的木头画架,还有一盒崭新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儿童油画棒。他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蹭到糖糖的小椅子旁。
“糖糖?看六舅舅给你带什么了?”他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他慢慢掀开画架上的布,露出里面绷好的、雪白巨大的画纸。然后,他打开油画棒的盒子,五颜六色、胖乎乎的蜡笔散发着的光泽。
他把一支最鲜艳的红色蜡笔,轻轻地、试探性地,塞进了糖糖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小手里。
糖糖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的小手本能地握住了那支温润的蜡笔,指腹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笔身。她的视线,似乎极其缓慢地,聚焦在了那支红色的蜡笔上。
唐季昀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唐伯谦停下了所有工作,深不见底的目光紧紧锁在糖糖握着蜡笔的小手上。
林默也下意识地停止了汇报。
时间仿佛被拉长。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糖糖那只握着红色蜡笔的小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茫然的、无意识的动作,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毫无章法地,戳在了雪白的画纸上!
“嗤啦——”
鲜红刺目的蜡痕,如同淋漓的鲜血,瞬间在白纸上晕开一大片混乱的、毫无意义的色块!
唐季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唐伯谦的瞳孔微微收缩。
糖糖的动作停住了。她看着画纸上那片刺目的红,空洞的大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恐惧?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糖糖乖……”唐季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立刻又拿起一支温暖的黄色蜡笔,塞进她手里,“……画个小太阳?暖暖的?”
糖糖没有反应,只是依旧盯着那片混乱的红色。
唐季昀咬了咬牙,又拿起一支蓝色蜡笔:“那……画片天空?”
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唐季昀有些沮丧,准备放弃时——
糖糖那只握着红色蜡笔的小手,又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毫无章法的涂抹!
那只小手,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颤抖的专注,在那一大片混乱的红色色块旁边……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勾勒起来!
她画得很慢,很用力,小小的鼻尖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蜡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扁扁的椭圆形。
然后,在椭圆形的上方,画了两个小小的、竖起来的……尖角?
最后,在那椭圆形的中间,用力地、反复地涂抹上两个小小的、极其浓重的……黑色圆点!
那是什么?
一个……扭曲的、带着尖角的……蛇头?!
唐季昀倒吸一口凉气!唐伯谦覆盖着糖糖另一只手的大手骤然收紧!林默的呼吸也停滞了!
糖糖似乎被自己画出的东西吓到了,小身体猛地一抖!手里的红色蜡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向后缩去,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糖糖不怕!不怕!”唐季昀心疼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想安抚。
“别动!”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唐伯谦!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沉沉的阴影!他死死盯着画纸上那个扭曲的、带着尖角和浓重黑点的“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不是恐惧!是刻骨的杀意和一种……终于抓住蛛丝马迹的锐利!
这个扭曲的图案!
这个带着尖角的蛇头!
这浓重的、象征眼睛的黑点!
与之前心理回溯涂鸦中那条狰狞的“黑蛇”!
与那枚蛇纹金发卡上扭曲的蛇纹!
何其相似?!
但又不完全一样!
多了一对……尖角?!
“羽毛……”唐伯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冷的寒意,“……吊坠!”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垂手而立的林默:“‘夜莺’尸体的……羽毛吊坠!照片!放大!立刻!”
林默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凛,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拿出随身加密平板,手指如飞操作!几秒钟后,一张经过无数次锐化处理、清晰度极高的照片投射在办公室的墙壁上!
正是那个从“夜莺”尸体手中找到的、羽毛形状的银色吊坠!
照片被放大到极致!
吊坠的主体是流畅的羽毛形状,但在羽毛的根部,靠近连接链子的地方,有一个极其微小、在之前的照片中几乎被忽略的细节被清晰地展现出来——
那里,用极其精细的微雕工艺,刻着一个微缩的、带着一对向后弯曲的、如同恶魔犄角般的……
**双角蛇头浮雕!**
蛇头的眼睛位置,镶嵌着两颗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钻!
那扭曲的形态!那对标志性的尖角!那浓黑的眼睛!
与糖糖在混乱和恐惧中画出的那个扭曲图案!
**几乎一模一样!**
“双角蝰!”唐伯谦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终于撕开迷雾的、冰冷的狂怒!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黑檀木桌面上!
“砰!!!”
实木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昂贵的钢笔被震飞出去!
“是‘蝰蛇’的‘双生毒牙’!‘夜莺’是‘角蝰’的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唐伯谦沉重的呼吸声和糖糖压抑的呜咽声。
唐季昀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那个放大的、带着狰狞双角蛇头的吊坠细节,又看看糖糖画纸上那个扭曲的图案,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糖糖她……她画的是……那个差点杀了她的女人的标记?!她潜意识里……记得?!
“大哥!”唐季辰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亮着复杂数据流的平板,脸色异常凝重,“刚截获一段加密通讯!是‘角蝰’的暗码!指向……指向城东老码头!七号废弃仓库!时间……就在今晚十一点!信号源……很强!像是……故意放出来的诱饵!”
诱饵?
唐伯谦缓缓首起身。他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平静。他小心地抽回包裹着糖糖小手的手,弯腰,将那只掉在地上的红色蜡笔捡了起来。
他走到糖糖的小椅子旁,半蹲下来。高大的身影在糖糖面前投下一片安全的阴影。他没有去看那张可怕的画,只是将那只红色的蜡笔,轻轻地、郑重地,重新放回了糖糖那只冰凉的小手里。
然后,他用那只骨节分明、刚刚砸裂了桌面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揉了揉糖糖柔软的发顶。
“糖糖乖,”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穿透了糖糖的恐惧,“画太阳。”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糖糖的发顶,投向墙上那个狰狞的双角蛇头投影,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杀意如同冰封的火山,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沸腾。
“……守糊神……”
“……去打蛇。”
话音落下,他猛地起身!
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席卷一切的飓风,瞬间冲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道斩钉截铁的冰冷指令,在死寂的空气里沉沉回荡:
“林默!通知‘鹰巢’!锁定老码头七号仓库!”
“‘角蝰’……”
“老子要活的!”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小椅子上,糖糖紧紧攥着那支红色的蜡笔,小小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恐惧还在微微颤抖。空洞的大眼睛里,倒映着画纸上那个扭曲狰狞的蛇头图案。
几秒钟后。
那只握着红色蜡笔的小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画蛇。
她在那片代表蛇头的、混乱的红色旁边,用颤抖却异常专注的笔触,极其用力地、一笔一划地……
画了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用最温暖的金黄色蜡笔涂抹的……
**太阳。**
窗外,夜色如墨,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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