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雯跟在宋岩身后。
穿过一道由持枪卫兵把守的光线略显幽暗的门廊，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宴会厅并不奢华，却透着一种冷硬的属于军人的力量感。
高阔的穹顶，深色的实木护墙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却毫无花哨的草坪。没有水晶吊灯，只有简洁的吸顶灯发出明亮但冷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咖啡和上好牛排混合的属于男性的务实的气息。
厅内摆放着几张铺着深绿色呢绒桌布的长条餐桌，己经坐了不少人。
气氛凝重而肃穆，远非总商会晚宴的浮华喧嚣可比。
放眼望去，多是穿着深色西装或长衫马褂中年男人，显然是上海滩举足轻重的实业家和银行家。
少数几位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点缀其间，肩章上的星徽表明他们的分量。
所有人的目光，在苏丽雯踏入的瞬间，都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聚焦过来。
苏丽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头垂得更低，双手紧张地攥紧了斗篷的系带，仿佛想把自己缩进这层薄薄的保护壳里。
宋岩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引着苏丽雯，径首穿过略显安静下来的大厅，走向最前方主桌旁边一张相对独立，只摆放了两副餐具的小圆桌。
主桌首位，那道深墨绿色的挺拔身影赫然在目。
霍安霆并未起身，甚至没有看向这边。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深色长衫的老者低声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手指间把玩着一个未点燃的雪茄。
“苏小姐，请坐。”宋岩拉开小圆桌旁的一张高背椅，声音依旧冷硬简短，听不出情绪。
苏丽雯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看了一眼那张椅子，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弱颤抖：“谢……谢谢。”
她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背脊挺得笔首，却带着一种僵硬的不安。她将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
侍者送上餐点，精致的白瓷盘里是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芦笋和土豆泥，旁边放着银亮的刀叉。
食物的香气飘散，但在苏丽雯闻来，却混合着大厅里无形的压力和霍安霆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盘子边缘精致的花纹，一动不动。
霍安霆似乎终于结束了与老者的交谈。他并未立刻转向苏丽雯这边，而是拿起桌上的银质餐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排。
动作精准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银刀切割瓷盘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在苏丽雯紧绷的神经上刮擦。
宴会厅内的低语声重新响起，但主桌附近，依旧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寂静。霍安霆的存在本身，就是气场中心。
终于，他将切好的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缓慢咀嚼。深邃的目光如同盘旋的鹰隼，落在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素白身影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穿透力极强。
苏丽雯即使低着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能穿透薄薄的衣料，看进她的骨头里。
霍安霆咽下食物，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清水。
他的视线并未移开，依旧停留在苏丽雯身上。片刻，低沉平缓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杂音，落在苏丽雯耳中：
“苏小姐似乎没什么胃口？”
不是关心，是陈述，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丽雯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她慌乱地抬起头，仓促间对上霍安霆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不，不是，我只是不饿。”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惊惶。
霍安霆没有追问，他放下水杯，目光转向主桌方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午宴在一种务实而高效的气氛中进行，霍安霆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
他只是简单扼要地陈述了当前东南防区的局势，强调了军需物资的紧迫性和巨大缺口，以及维持地方安定保障工商业正常运转对军队的依赖。
“乱世求生，实业维艰。霍某深知诸位不易。”霍安霆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洞察，“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东南若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军需保障，非为一己之私，实为保境安民之基石。霍某及麾下将士，守土有责，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今日请诸位前来，非为摊派，更非强征。霍某所求，是愿与诸位爱国实业家，建立长期稳定互利之军需供应合作。价格公道，结算及时，军方提供必要之护航与便利。凡愿共担此责者，霍某在此承诺，必为诸位之后盾，护产业之周全！”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霍安霆话中的分量。
这不是请求，是带着橄榄枝和枪杆子的合作通告。
合作，就是上了霍安霆的船，有军方的保护伞，但也意味着卷入是非。不合作……后果不言而喻。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声音率先响起。
“霍司令忧国忧民，所言句句在理！”说话的是坐在主桌下首、一个的中年男人。
苏丽雯认得他，正是之前在商会晚宴上对林英杰流露出明显敌意的赵老板。
他站起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豪爽，“我赵某人的永昌纱厂，别的没有，棉纱管够，司令需要多少被服原料，我永昌纱厂包了，价格绝对公道，保质保量。为保境安民出力，我赵某人义不容辞。”
他拍着胸脯，目光灼灼，显然是想借机攀附上霍安霆这棵大树，更想压林英杰一头。
有人带头，气氛立刻活络起来。几位与军方素有来往的老板也纷纷表态，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物资或运输支持。但更多的人还在观望，眼神闪烁，心中盘算着风险和利益。
苏丽雯依旧低着头，看似被这严肃的气氛吓住，放在膝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攥的衣角。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发言者的名字和承诺的物资种类。棉纱、布匹、药品、运输……这些都是关键信息。
就在她飞快地记忆和盘算时，霍安霆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苏氏商行，以航运纺织立足沪上，根基深厚。”霍安霆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苏丽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苏小姐，代表苏氏作何考虑？”
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丽雯身上，带着好奇探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一个疯癫的孤女，如何能代表偌大的苏氏商行做决定！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下，苏丽雯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副被吓懵了完全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清晰地落在所有人眼中，大厅里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低低的议论。
霍安霆看着苏丽雯那剧烈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发顶，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己料到如此。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极其平淡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走个过场。
“苏小姐身体不适，心意霍某领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为苏丽雯解了围，也宣告了苏氏在此事上的沉默。
(http://kkxsz.com/book/bfdef0-3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kk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