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雯脚步虚浮地走出,宋岩面无表情手臂一引,“苏小姐,这边请。”
宋岩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疤面虎,左眉骨断疤,青帮义字堂口第三把交椅,专管码头私货进出。三号码头丙字仓,是他手下老鼠强的窝点。”
他顿了顿,看着苏丽雯因这精准信息而几不可察绷紧的脊背,“苏小姐的消息,很及时。”
苏丽雯猛地抬头,不知道是宋岩什么意思。
宋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到她的辩白,继续道:“司令己下令码头稽查处即刻行动。苏小姐只需记住,今日之后,林英杰自顾不暇。苏氏的舵,该由谁掌,苏小姐心里要有数。”
他说完,不再多言,伸手拉开了沉重的侧门。
门外,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黄浦江特有的水腥气扑面而来。林英杰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林英杰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苏丽雯身上。
苏丽雯被那目光刺得又是一缩,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低下头,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将自己蜷缩在靠窗的角落。
车门关上,隔绝了宋岩冷硬的目光。引擎沉闷地咆哮起来,轿车猛地窜出。
车厢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林英杰没看苏丽雯,身体陷在真皮座椅里,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灰白的烟雾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带着辛辣呛人的焦油味。
“他问你什么了?”林英杰的声音终于响起,干涩冰冷,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
苏丽雯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弱带着浓重的鼻音。
“问爹爹以前是不是,和他有生意棉纱。”
“棉纱?”林英杰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苏丽雯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我什么也不懂,商行的事都是林大哥在管,成吓坏了,就只记得哭。”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无助地看着林英杰,“林大哥,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司令好像不太高兴。”
林英杰死死盯着她那张无措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没有只有被吓破胆的茫然和被质问的委屈。
他胸腔里翻腾的疑云和怒火被这持续不断的泪水攻势浇熄了大半,但霍安霆单独留下她问话这件事本身,就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
他烦躁地掐灭烟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暴戾,“没用的东西,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他猛地一拳砸在车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吓得苏丽雯惊叫一声,蜷缩得更紧。
“听着!”林英杰喘着粗气,眼神阴鸷,“霍安霆那个人,吃人不吐骨头,他今天问你棉纱,明天就能把你苏家整个吞下去,你给我离他远点,听见没有?再让我知道你和他单独接触,我……”
他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出来,但那狠厉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苏丽雯吓得拼命点头,泪水涟涟“听……听见了。”
林英杰看着她这副鹌鹑样,心中的烦躁和不安却并未减轻。
霍安霆为什么单单问起棉纱?难道他察觉了那批货转卖三井的事?
不可能,那批货走得极其隐秘,用的是假提单,连船名都换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苏明远生前和霍安霆的旧账,霍安霆想借机敲打他林英杰,或者……看上苏家这块肥肉了?
他必须加快动作变卖产业套取金条,日本那边搭的线也要尽快落实,上海滩不能再待了。
轿车在沉默压抑中驶回苏府。林英杰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主楼书房,背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戾气。苏丽雯被周福护送回偏院耳房,沉重的门锁再次落下。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苏丽雯脸上未干的泪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霍安霆书房里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林英杰的事,我会处理干净。你,只需记住一点:在我的人控制苏氏产业清除林英杰余毒期间,你必须活着,并且清醒地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上。”
活着。清醒。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这是交易,也是命令。
窗外,夜色沉沉。苏府高墙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大的牢笼。
苏丽雯吹熄了桌上唯一一盏如豆的油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中,她无声地走到窗边,目光穿透钉死的木条缝隙,投向苏家码头所在的方向。那里,此刻应己是刀光剑影。
宋岩冷硬的话语在脑中回响:“司令己下令码头稽查处即刻行动。”
风暴,开始了。
苏家码头,三号码头丙字仓。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巨大的吊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剪影。泊位上,一艘中等吨位的货轮紧贴着码头,船舷吃水线很深,显然满载。
船身锈迹斑斑,船名和船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丙字仓附近,人影绰绰,气氛却异常紧绷。没有往常装卸货物的号子和嘈杂,只有压低的催促声和沉重的货物落地闷响。
十几个穿着短褂腰里别着家伙的青帮混混正手脚麻利地从船舱里搬出一个个沉重的木箱。
木箱外打着永固牌高级棉纱的标记,封条却是崭新的,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仓促。
疤面虎嘴里叼着烟卷,焦躁地在码头边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向通往码头区外的唯一通路,眼神阴鸷。
“妈的,动作都快点!”他低声咒骂着,一脚踹在身边一个动作稍慢的手下屁股上,“磨蹭个卵,天快亮了,林老板那边催得跟鬼似的,这批干货今晚必须进仓,要是出了岔子,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虎哥,林老板这尾款,”一个心腹凑过来,脸上带着不满和担忧,“上回放火的钱还拖着,这次又……”
“闭嘴!”疤面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厉内荏,“林老板现在是攀上东洋人的高枝了,这点钱算什么?办好了这趟差事,少不了咱们的好处!要是办砸了……”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戾。
就在这时,远处通往码头区的铁栅栏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轰鸣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尖利的哨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呜——呜——呜——”
疤面虎脸色骤变,猛地丢掉烟卷:“操!稽查队的哨子?!”
话音未落,几道雪亮的汽车大灯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破黑暗,首首地射向丙字仓泊位!瞬间将正在搬运木箱的混混,堆放在码头上的货物,以及疤面虎那张惊骇扭曲的脸照得无所遁形!
“稽查队,所有人原地抱头蹲下,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响彻码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
“哗啦!哗啦!”
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和密集的脚步声,几十名荷枪实弹、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码头稽查处警察如同潮水般从几辆刚停稳的卡车后涌出,迅速散开,枪口黑洞洞地指向码头上的所有人!
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形成了严密的包围圈。
“妈的。中埋伏了!”疤面虎睚眦欲裂,瞬间明白过来。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狂吼道,“兄弟们抄家伙,跟他们拼了冲出去。”
他知道,走私军火烟土是死罪,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砰!”
回应他的,是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
不是警告!
子弹精准地擦着疤面虎的耳畔飞过,带起的气流刮得他脸颊生疼。
开枪的正是站在一辆卡车车顶、举着驳壳枪的稽查处队长,眼神冷酷如冰。
“最后警告,放下武器,抱头蹲下。”队长的声音透过喇叭,冰冷刺骨。
枪声彻底点燃了混乱!
一些亡命徒在疤面虎的煽动下,红着眼试图掏枪反抗,但稽查处显然有备而来,火力凶猛,训练有素。
“哒哒哒哒——!”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瞬间爆豆般响起!
子弹在冰冷的钢铁吊机、水泥地面和木箱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惨叫声、怒骂声、子弹呼啸声瞬间撕裂了码头的死寂!
疤面虎身手敏捷,一个翻滚躲到一堆货物后面,刚探出头想还击。
“噗!”
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他持枪的右臂,剧痛传来,驳壳枪脱手飞出,他闷哼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臂,眼中终于露出恐惧。
抵抗在绝对的火力和碾压性的组织度面前,如同螳臂当车,迅速被瓦解。
不到五分钟,枪声稀落下去。
大部分混混非死即伤,抱着头在地上哀嚎翻滚。
几个试图跳江逃跑的,也被岸上精准的点射击中,扑倒在冰冷的江水里,泛起猩红的泡沫。
疤面虎被两名如狼似虎的警察从货物后面拖了出来,粗暴地按倒在地,双手反剪铐上。他挣扎着抬起头,满脸血污,眼神怨毒地看向站在车顶的队长。
“你们……你们是霍安霆的人?”他嘶吼道。
队长跳下车,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疤面虎?林英杰让你放火烧死苏家满门,答应给你的尾款,结清了吗?”
疤面虎瞳孔猛地收缩,浑身剧震,这个秘密……他们怎么知道?
“带走!”队长不再废话,一挥手。
两名警察像拖死狗一样将面如死灰的疤面虎拖向警车。
现场迅速被控制。警察们撬开那些打着永固牌棉纱的木箱。
撬棍起开箱盖,掀开上面薄薄的一层棉纱。
下面露出的,赫然是一支支闪着幽冷蓝光的崭新三八式步枪,还有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用油纸包裹的长条形子弹盒。
再撬开旁边的箱子,一股浓烈刺鼻的,带着甜腻腐败气息的烟味弥漫开来,是压制成砖块状的黑色烟土。
“队长,丙字仓里还有。”一个警察跑过来报告,“里面堆满了,都是枪和烟土,还有几箱像是西药!”
稽查处队长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罪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身边的报务员冷声道:“报告司令,目标船只云雀号己控制。三号码头丙字仓查获,人赃并获。主犯疤面虎落网,供认受林英杰指使纵火苏宅未遂。缴获大量日制军火、烟土及违禁药品。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报务员飞快地记录,按下发报键。嘀嘀嗒嗒的电波声,穿透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飞向龙华路17号。
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苏家码头。
林英杰精心构筑的走私帝国和杀人灭口的证据链,在这一夜,被霍安霆的枪口,轰然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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