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纺织厂西侧的空地，尘土被规整地压实，一座崭新的红砖二层小楼拔地而起，窗户敞亮。
楼前用水泥抹平了一片小操场，工人们午休时聚在远处，好奇地张望，议论声嗡嗡作响。
“看见没？苏小姐真盖学堂了。给咱娃念书的！”
“听说不要钱？还管一顿晌午饭？”
“能行吗？女娃也能去？”
苏丽雯站在操场边缘，左臂活动己无大碍，只是不能负重。
她穿着利落的浅灰色薄呢西装套裙，看着工头指挥最后几个工人挂上黑底金字的木匾，“苏氏工人子弟学堂”。
张文博拿着图纸跟在旁边，“苏董，按您要求，一楼三间大教室，二楼两间教室加一间教师休息室。课桌椅下周就能到齐，操场这边，单杠、沙坑的位置留好了。”
“很好，”苏丽雯点头，“教师呢？登报招聘有回音吗？”
“有。”张文博连忙翻出文件夹，“收到十七份简历，按您定的条件筛了一遍，留了五位。三位师范毕业，一位留过洋的先生教算学和自然，还有一位女先生，国文功底好，思想也新派。”
他抽出几张纸，“这是履历，您过目。”
苏丽雯快速浏览，履历都符合她的要求，有学识，思想进步，不迂腐。
尤其那位叫陈思齐的女教师，曾在北平参加过平民教育活动。“约他们明天下午，在厂部会议室面试，你主持我旁听。”
她将履历递回。
“是。”张文博应下，又有些犹豫，“苏董，这学堂开销不小，校舍、桌椅、书本、教师薪水、伙食…账房那边…”
“钱的事不用操心，”苏丽雯打断他，“从我的分红里单独划一笔出来，专款专用。告诉账房，学堂的开支优先保障。”
她目光扫过远处那些衣衫破旧却眼神晶亮地盯着学堂看的工人孩子，“孩子有书念，工人才能安心做工，苏氏的未来在他们身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下午工人们上工时，腰杆都比平时挺得首些。
几个胆大的半大孩子围在学堂门口探头探脑，被看门的老校工笑呵呵地赶走，“后个开学，后个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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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学堂正式开学。
六个班，近两百个孩子，穿着家里最好的衣裳，小脸洗得干干净净，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坐在崭新的教室里。
陈思齐等五位教师站在讲台上，神情温和而坚定。
苏丽雯没有大张旗鼓搞典礼，她站在学堂二楼的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看着教室里。
陈思齐正在教最小的班认字，声音清亮：“人，天地之灵。我们读书，是为了明理，长本事，不做睁眼瞎。”
孩子们跟着念，童音稚嫩却认真。
操场上，那位留洋回来的方先生正带着大点的孩子做简单的体操，喊着口令，孩子们动作虽不整齐却充满生气。
“小姐，您看…”福伯站在她身后，老脸笑开了花，“多好啊，老苏总在天上看着也高兴。”
苏丽雯没说话，唇角却微微弯起。
学堂的喧闹生机，像一股暖流冲淡了连日来肃清整顿的冷硬，这才是她想要的苏氏根基。
下午，一辆黑色的军用吉普驶入厂区，停在学堂外。
霍安霆推门下车，依旧是深灰色中山装，他没让卫兵跟随，独自走向学堂。
苏丽雯闻讯从厂部办公室出来，正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操场边，目光沉静地扫过崭新的校舍和远处教室里隐约传出的读书声。
“司令怎么有空过来？”苏丽雯走到他身边。
霍安霆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路过。听说学堂开了，看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办得不错。”
“总要有人做点实在事。”苏丽雯看着操场边单杠下几个在工人指导下笨拙尝试的男孩。
霍安霆没接话，迈步走向最近的一间教室后窗。
教室里，方先生正在黑板上画简易的杠杆示意图，讲解省力原理，孩子们听得入神。
霍安霆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孩子们身上虽旧但整洁的衣裳，又落在讲台一角堆放的崭新课本和石板笔上。
“书和文具，是买的？”他忽然问。
“学堂免费提供。”苏丽雯答。
霍安霆沉默片刻，转身对跟在后面的宋岩低声说了句什么。宋岩点头快步离开。
苏丽雯不明所以，霍安霆不再看教室，目光投向操场另一端预留的空地。
“地方够大，再加个篮球架，孩子们能活动开。”
苏丽雯愣了一下，“篮球架？”
“嗯，我让宋岩去办，”霍安霆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提了个小小的建议。
参观完学堂，霍安霆没多停留，走向吉普车。苏丽雯送他到车边。
“司令慢走，”她替他拉开车门。
霍安霆弯腰准备上车，动作顿住。
他侧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苏丽雯脸上。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线条，专注而沉静。
他忽然伸出手，动作快而轻，用指腹拂过她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粉笔灰。指尖带着薄茧的粗粝感擦过细腻的皮肤，留下微麻的触感。
“沾灰了，”他收回手声音低沉，随即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吉普车驶离。苏丽雯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被他拂过的鬓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福伯小跑着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支票，一脸激动。
“小姐，霍司令让宋副官刚送来的，给学堂的五万大洋！”
苏丽雯接过支票。数额清晰，用途栏空着，只在备注里写了一行刚劲的小字：添置体育器械，改善伙食。
她攥着支票，望向吉普车消失的厂区大门。
这个男人永远这样，不声不响却把支持落到实处。
篮球架…她低头看着支票上那行字，又想起他拂过鬓角的指尖，心底那点暖意无声地蔓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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