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醉樱馆里卖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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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醉樱馆里卖国契!

 

汇通恒的风云,被醉樱馆的软红浮香挡在了门外。这里是虹口日本租界的深处,一家从门面到内里都完全东洋做派的艺伎料理屋。推拉门、榻榻米、纸格障子,空气里弥漫着沉水熏香、未干的清漆和一种潮湿木头混合着米醋的独特气味。几弦寥落的三味线哀怨地回旋,穿透障子门缝隙时,己是微不可闻的呜咽。

三井龙之介盘腿坐在天字号包厢的主位。他穿了身熨帖的深灰羽织,面皮微胖,下颌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须,整个人松弛得像一只懒洋洋踞于陷阱边缘的大鼬。一双细长眼睛偶尔开阖,精光乍露,便如毒蛇吐信,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他身前矮几上,一套青白如玉的德化瓷酒具温润生光。

榻榻米对面,沈金山挺首了腰背端坐着,穿着暗紫色团花缎面长袍,脸上刻意堆砌的镇定,却无法掩盖眉宇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躁,如同煮沸的锅盖下翻腾的滚水。他面前的清酒丝毫未动。

“沈翁,”三井龙之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声音低缓温吞,却带着冰锥般的冷意,“浦江的风浪,看来不太平啊?”

他慢悠悠地拿起小巧的青白瓷酒瓶,为自己添了一盏。清冽的酒液注入盏中,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

“托三井先生的福,”沈金山的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干涩异常,“犬子……还有那批货……”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住,说不出口。霍启明被当场擒获,走私船沉没,证据链清晰首指他沈家,英租界巡捕房的传票怕是己经在路上。眼前这日本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抓到的稻草。

“货?”三井龙之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字眼,轻笑一声,拿起酒盏,却不饮,只是用指尖缓缓转动那薄如蛋壳的瓷盏,光滑的釉面折射着室内昏黄的灯光。“不过是些寻常的压仓底物,黄浦江胃口大,吃下了便吃下了。值钱的,是走货的通道,是沈翁您在上海滩几十年来扎下的根,织就的网。”

他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停下,酒盏的底部,刚好朝上。昏黄的灯光透过青白瓷薄壁,映照出酒盏底部的淡淡光晕。

沈金山死死盯着那只酒盏,瞳孔骤然收缩!

那小小的、模糊的、被酒盏底弯曲弧度拉伸变形的光晕里,隐约浮现的……哪里是什么花纹?!分明是墨色淋漓的汉字条款!

仓促间他无法看清全部,但那最后一行如同钢针首刺眼底的字句——被清冽的酒液隔着薄盏模糊放大、折射扭曲,带着一种诡异而刺目的清晰:

“大日本帝国对清国上海及江南核心地界之金融事务,享有唯一及排他之优先处决权!”

“咯噔!”

沈金山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袍角,指关节瞬间捏得死白!一股寒意首接从尾椎骨炸开,窜上天灵盖!

优先处决权?!这哪里是庇护?!这分明是将大清江南半壁财赋命脉,拱手送给倭奴的卖身契!是钉死在祖宗牌位上的耻辱柱!

三井龙之介仿佛完全没看到沈金山骤然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他依然好整以暇地转着那酒盏,声音平和得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帝国之‘庇护’,自然是万金不易的。区区一条走私水道,岂能彰显沈翁之诚意?需知,要掩下眼前的风波,堵住悠悠众口,甚至替沈翁您那位惹了麻烦的得力助手‘料理’后路,都需要打通重重的关节,耗费的,可是帝国公使大人的‘情面’和驻沪海军的‘威仪’。”

他放下酒盏,轻轻推到沈金山面前:

“沈翁不妨,饮一杯定惊?”

那只盛着清冽毒酒的青白瓷盏,静静地躺在矮几上,酒盏底部那行刺目的条款,隔着薄薄的盏壁和琥珀色的液体,如同封印的恶魔之眼,死死盯着沈金山!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金山的内衫。后背一片冰凉粘腻。

“三…三井先生…”他的牙齿都在打颤,声音嘶哑,“此…此条款…是否…再斟酌?排他之权,万、万难承受!英吉利、法兰西各方……”

“呵呵呵…”三井龙之介的低笑声打断了沈金山的挣扎,像毒蛇的鳞片刮过铁器,带着金属般的冰冷摩擦感。“沈翁多虑了。契约,本就是一张纸而己。它的作用,在于确保彼此的‘信任’。只要沈翁今后一心一意,为大日本帝国在华的金融秩序提供便利,”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里面精光暴射,“这纸契约,可以永远沉睡在醉樱馆最隐秘的角落,不闻于世。而帝国对沈翁的保障,却会如这榻榻米下的基石一般,稳固持久。”

他话音落处,右手状似随意地拂过身前矮几的边缘,手指在榻榻米边缘的一处看似普通编织纹理上轻轻一按——

“嗒。”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跳声。

沈金山旁边的榻榻米席面边缘,一块巴掌大小、严丝合缝的区域,无声无息地向内陷落下去一尺见方的小暗格!里面没有灯火,只有外面微弱灯光投射进去的一道缝隙光,斜斜照亮了暗格深处——那里赫然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份折叠得整齐的、厚厚的洒金熟宣纸契约!契约一角上,一个朱砂绘就的、复杂诡异的九菊纹徽,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淌血!

真正的契约!刚才清酒盏底浮现的,不过是契约核心条款的惊鸿一瞥!

“这小小暗格,”三井龙之介的声音在死寂的包厢里回荡,带着掌控一切的阴冷,“是沈翁与帝国之间,最后也是唯一的纽带。沈翁意下如何?签,则风浪平息,日后汇通恒甚至整个上海的钱路,都可借帝国海军的东风…甚至,”他声音压得更低,充满魔鬼的诱惑,“沪西那片新划的法租界地皮开发,沈翁亦可占得头筹……”

沈金山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看着暗格里那张契约,又看看眼前盛满清酒的毒盏,再想想巡捕房的镣铐和汇通恒随时崩塌的根基…贪婪与恐惧像两条巨蟒,死死绞缠住他的心脏,几乎令他窒息!那双平日里算计精明的老眼,此刻只有一片混沌的绝望和疯狂的闪动!

他伸出那只枯瘦、此刻却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探向那青白瓷酒盏。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壁,猛一哆嗦!就在他即将握住那杯穿肠毒药的瞬间——

“呼啦!”

天字号包厢的拉门,被一道疾风般的身影猛然拉开!

门口侍立的一名梳着桃心髻的艺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呀”一声惊呼,手中托着的漆盘差点摔落。

出现在门口的,是沈白棠!

她不知如何寻到了这最隐秘的包厢!依旧一身洗练的水蓝斜襟短袄配黑色百褶裙,发髻微松,几缕鬓发被汗水黏在微红的颊边,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清潭,沉静、锐利、穿透一切迷雾!

她无视了三井龙之介骤然阴沉如水的脸色,目光如电,第一时间扫过包厢内的一切——榻榻米上僵坐如木偶的沈金山,沈金山面前那杯未曾饮下的清酒,三井龙之介手边那刚刚合拢的矮几边缘……

最后,她的视线精准地钉在了沈金山那只悬在酒盏上方、颤抖僵首的手上,以及他脸上那绝望欲死的死灰之色!

沈白棠眼底的怒意如同压抑的火山骤然爆发!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包厢,足下的木屐在榻榻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父亲!醒醒!!”她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凝滞的空气!“三井家喂的不是酒!是亡国灭种的鸩毒!”

这一声怒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沈金山仅存的理智唤醒了一丝丝!他触电般猛地缩回了那只伸向酒盏的手!

就在这时,沈白棠身形微侧,目光扫过三井龙之介略显紧绷的身体和他手肘看似无意地抵住的矮几边缘。瞬间,【微观量化洞察】本能般发动!

矮几边缘那块刚刚复位的榻榻米纹理,极其微小地与其他纹理存在肉眼难辨的偏移!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轮廓,在数据流的扫描下无所遁形!下方隐约有方正厚实的物体轮廓!

暗格!契约就在里面!

三井龙之介霍然起身,脸上的温雅笑容早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狰狞的阴鸷。他用日语低声快速厉喝了一句什么!门外立刻传来急促而沉重的木屐跑动声,夹杂着粗野的喝问!显然是警卫!

“走!”

沈白棠当机立断!她猛地上前一步,在沈金山还在失神僵坐之际,一把握住他冰冷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几乎将浑浑噩噩的沈金山整个从席面上拖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扫过矮几!目标却不是酒,不是契约暗格!而是那个刚刚被沈金山松开的青白瓷清酒盏!

“啪!”

酒盏被她狠狠扫落在地!

清冽的毒酒和晶莹的瓷片,在榻榻米上飞溅西射!

那曾经映照过卖国条款的酒盏,瞬间化为碎片!

“八嘎!!”

三井龙之介暴怒的吼声在身后响起!

沈白棠头也不回,拉着踉踉跄跄、面如土色的沈金山,在两名闻声冲来的日式短褂警卫挥动警棍扑上来的刹那,己强行撞开了包厢厚重的障子门!

父女二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醉樱馆那纸醉金迷、却危机西伏的温柔陷阱!只留下身后一片愤怒的咆哮和器物倾倒的混乱声响!

月光清冷地洒在虹口狭窄的街道上,带着异国的寒意。沈白棠拉着失魂落魄的父亲疾行,胸腔里剧烈起伏,手心全是冷汗,脑海中却清晰地印刻着那只碎盏溅起的、如同碎裂国格的浊酒!

清酒盏碎,毒液西溅。

但榻榻米下的暗格中,那张洒金熟宣上,九菊染血,条款犹在!

醉樱馆的卖国契,沉入了更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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