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莲音没有再找过楚凌渊，而是总是往太后那跑。
晨曦微露时，她便捧着新摘的茉莉花匆匆赶往慈宁宫，亲手将花朵插入青瓷瓶中。
午后，她又费尽心思讨来西域进贡的葡萄，细心地用冰镇好后呈给太后品尝。
这份殷勤，连宫中最老练的嬷嬷们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太后捻着佛珠，嘴角含笑，目光慈祥却带着几分探究：“你这丫头，莫不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事，躲到哀家这儿避难来了？”
莲音正手持湘妃竹柄的团扇，轻轻为太后扇风。
听到这话，她的手指猛然一紧，蚕丝织就的扇面“刺啦”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那一夜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楚凌渊衣袖拂过她脸颊时，带着松墨般的清冽气息，廊下的走马灯恰好转出嫦娥抱兔的剪影，而他的唇，比新酿的梅子酒还要灼烫。
【宿主这是怕了？】
阿乐的声音在识海里悠悠荡开，尾音软糯得像羽毛轻扫，【前儿个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呢……】
【闭嘴！】
莲音暗中神识一扫，硬生生切断了与阿乐的神识联系。
阿乐：……
哼哼╯^╰……还不让人家说了……
小气鬼……
莲音放下手中的缠枝莲纹茶盏时，力道未免大了些，两滴琥珀色的茶汤溅了出来，在紫檀案几上洇开两个小小的圆圈。
廊下悬挂的蓝喉歌鸲被惊动，扑棱棱振翅飞起，翅膀掠过海棠树梢，带落几片粉白的花瓣，正好飘落在太后新换的云锦鞋面上。
太后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莲音泛红的耳垂，忽然抬起护甲，轻轻敲击青玉磬。
“哀家记得，”清脆的磬声回荡在殿内，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光芒，“御花园的昙花今夜要开了。”
她顿了顿，语调平缓却意味深长，“皇帝啊，最是喜欢赏昙花了。”
莲音只觉得耳尖一阵发烫，像是有人在那里点了团小火苗。
她慌忙垂下头，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上好的云纹锦缎在她指间皱成一团，又抚平，再皱起。
"哎哟，这小脸红的..."
太后倚在软榻上，眯起凤眼笑得促狭。
殿内鎏金熏炉里飘出缕缕沉香，将老人家银丝间的金凤钗映得忽明忽暗。
莲音透过低垂的睫毛偷瞄，正对上太后含着笑意的目光，那眼神像是看透了她所有小心思。
心跳突然漏了半拍，莲音提着裙摆就扑了过去。
绣着缠枝莲的裙裾在青玉砖上扫过，她整个人像只归巢的乳燕般跌进太后怀里。
"母后——"
她拖长的尾音打着转儿，带着蜂蜜般的甜腻，脸颊蹭着太后膝上繁复的翟纹，发间珠钗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没规矩。"太后屈起食指轻戳她额头，鎏金护甲在光线下划过一道细芒。
可老人家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来，像晒暖的绢纸渐渐抚平。
藏在深深皱纹里的慈爱悄然溢出，与殿内沉香的温暖气息交融在一起，将莲音轻柔地包裹。
小宫女们见状，纷纷抿着嘴，悄无声息地退到帷幔后头，只留下鎏金狻猊炉悠悠吐着青烟。
莲音趁机又往那温暖里钻了钻，鼻尖萦绕着太后衣襟上熟悉的安神香——那是用沉水香、苏合香与早春梅花精心调制而成的味道，全天下唯有慈宁宫才独有的气息。
“母后您瞧，尚服局新做的香囊……”
莲音正要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物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踩在砖石上的声响又急又重，惊得帘外垂挂的珊瑚珠帘都跟着晃动起来。
“太后娘娘，柳贵妃来了！”
通报的宫女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是跑得太急，气还没喘匀。
莲音趴在太后怀里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太后袖口绣着的云纹。
莲音微微蹙眉，立马从太后怀里起来，疑惑的看着殿外。
她来做什么？
●●●●●●
太后端坐在紫檀雕花凤椅上，指尖在扶手的祥云纹上轻轻叩了两下。
那雕工精细的祥云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与深色檀木形成鲜明对比。
殿内沉水香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浮动，鎏金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她深紫色的宫装袖口徘徊，那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让她进来吧。"
太后声音不紧不慢，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
"是......"
小宫女得令，声音清亮，然后快步出了殿门。
不一会儿，殿门处的珠帘被宫女轻轻掀起。
一串晶莹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贵妃踏着碎步进来时，绯色裙裾扫过朱漆门槛，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杏花甜香。
那香气与殿内的沉水香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她今日梳着惊鸿髻，发间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殿内的烛火映照下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臣妾给太后请安。"
柳贵妃盈盈下拜时，鎏金护甲在裙面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
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衬得肌肤如雪。
抬眸的瞬间，正对上坐在太后身侧的莲音，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
但转瞬间，那张芙蓉面上又绽开惯常的明媚笑意，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臣妾没想到皇后娘娘也在呢。"
声音里掺了三分恰到好处的惊讶，柳贵妃又转向莲音行了一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行礼时，步摇上的红宝石恰好反射出一道红光，在莲音脸上短暂停留。
莲音搁下手中的青瓷茶盏，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盏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茶盏里的茶水早己凉透，水面浮着一片枯萎的茶叶。
她只略抬了抬手，鎏金护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妹妹不必多礼。"
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殿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太后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条斯理地抚平膝上裙褶的褶皱。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深紫色绸缎上缓缓滑过，指甲上的金凤纹在动作间闪烁："可是有事？"
问话时，她的目光落在柳贵妃紧握的广袖上，那里隐约可见一个锦盒的轮廓。
柳贵妃闻言，立即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缠枝莲纹的锦盒。
那匣子通体暗红，开合处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指尖轻挑，盒盖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温润如羊脂的白玉九连环。
每一环都雕着精细的祥云纹，在殿内照明下流转着莹莹的光泽，玉质通透得几乎能看见手指的轮廓。
"昨儿个尚宫局新呈上来的玩意儿。"
她将锦盒捧至太后跟前，甜香混着玉器的凉意一起漾开。
说话时，她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莲音面前那盏己经凉透的茶，又迅速收回视线，"臣妾想着您素日最爱解这些巧物，特地带过来给您解闷。"
太后接过锦盒时，指尖在玉环上轻轻，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她抬眸看了眼柳贵妃，又瞥向一首沉默不语的莲音，唇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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