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艾草散发出的独特香气,悠悠地与小米粥那淡淡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略显昏暗的空间里。苏晚稳稳地跪在草席之上,神情专注,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赵氏的腕间,感受着她那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脉搏。赵氏额角布满了汗渍,几缕鬓发被汗水紧紧黏在一起,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努力抬起胳膊,想要看看襁褓中安然沉睡的婴儿。那孩子正紧闭着双眼,小嘴巴不停咂动,红扑扑的小脸显得格外可爱,相较于方才,竟多了几分精神气。
“赵嫂子,您再躺会儿。” 苏晚轻声说道,同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掀开盖在赵氏腰腹间的粗布。产后的血污己被仔细清理干净,苏晚先用艾草煮的水擦拭了三遍,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敷上掺了三七粉的药棉。
林氏端着药碗,脚步轻缓地凑了过来,药汁那浓郁的苦香瞬间在空气中散开,隐隐盖过了艾草的味道。“晚晚说这是补气血的,你趁热喝。” 林氏温柔地说道。
赵氏颤抖着接过药碗,才喝到第三口,却突然哽咽起来。“要不是你娘俩…… 我昨儿疼得快晕过去时,都听见阎王爷在门口敲算盘了。” 她低头看向裹在旧棉被里的孩子,眼眶瞬间红得如同浸了血一般,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小崽子命硬,我也命硬,可要没你们……”
苏晚赶忙抽了一块干净的布,轻柔地替她擦拭嘴角,动作宛如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其碰碎。“您撑到现在,比我见过的好多壮小伙都强。” 她不禁想起昨夜接生时,赵氏紧紧咬着布团,硬生生扛过了漫长的三个时辰,指甲在草席上抠出的血痕至今仍清晰可见。“等出了月子,喝段时间小米粥,再慢慢加些鸡肉 —— 不过得先拿姜炒过,去去寒气。”
“苏姐姐!” 小川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扒着门框,脸上沾着灶灰,模样颇为滑稽。“顾校尉让您去前院!”
苏晚赶忙应了一声,起身时,不经意瞥见阿狗正蹲在门槛边,将赵氏换下的血布一块一块地往竹篮里收。这孩子是逃荒路上捡的,年仅十三岁,却比小川懂事许多。见苏晚看过来,阿狗立刻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咧嘴笑道:“我拿皂角洗,保证洗得比新的还白。”
前院的老槐树下,顾昭正一脚踩着块断砖,手中的佩刀在阿黑脸上来回比划着,刀身闪烁着寒光。被牢牢绑在柱子上的阿黑,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瞧见苏晚过来,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骂得愈发凶狠:“小娘皮算什么东西?也配看老子受审?”
“他方才说,放火是为了给野狗腾窝。” 顾昭头也不回,那冰冷的刀锋在阿黑耳尖轻轻划过,瞬间划出一道血线。“晋州话里‘野狗’是骂流民的,可他这口音……” 说着,他突然用刀尖猛地挑起阿黑的衣领,“苏姑娘,您看这针脚。”
苏晚赶忙凑近仔细查看。只见粗麻衣服的领口翻折处,针脚细密得如同蚂蚁爬行的轨迹,每七针巧妙地一收线 —— 这正是京城 “锦绣阁” 独有的规矩。她前世在医馆替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瞧病时,曾多次见过这样的针脚。“锦绣阁只给官眷做衣裳,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 她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排精致的针脚,“他要么是偷来的,要么……”
“要么是主子赏的。” 顾昭猛地发力,刀尖瞬间挑开阿黑后颈的衣领。果不其然,那里绣着一朵极小的并蒂莲,正是锦绣阁专给内廷做活时使用的暗纹。
阿黑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原本骂骂咧咧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仿佛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惊恐与慌乱在他眼中肆意蔓延。
“你主子是谁?” 顾昭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铁块坠地,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威严。“是节度使,还是宫里哪位公公?”
阿黑却突然怪笑起来,血沫子随着他的笑声喷溅在顾昭的靴面上。“顾校尉,您当这天下就您聪明?等您查明白……”
“哇 ——”
一声尖锐的啼哭,如同利针一般,猛地扎破了前院的寂静。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心脏瞬间跳动得剧烈,连耳膜都被震得生疼。她深知这哭声透着异常,绝非孩子饿了或者尿了那般简单,而是……
苏晚毫不犹豫地掉头,朝着产房飞奔而去。只见产房里,赵氏正紧紧抱着抽搐不止的婴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孩子的小脸憋得青紫,西肢僵硬地绷首,如同木棍一般,额头滚烫得仿佛能将面饼烙熟。
林氏举着灯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她晃动的影子,那影子晃得人眼晕目眩。“晚晚,这是……”
“惊风。” 苏晚迅速从赵氏手中接过孩子,指尖立刻精准地按住他的人中。婴儿的抽搐微微缓和了一些,可额头的温度依旧高得惊人。
她急忙转身,一把抓起药囊,在里面翻找出薄荷叶。“阿狗,烧锅热水!小川,拿块布浸冷水!”
阿狗听到呼喊,慌乱中撞翻了竹篮,血布撒了一地,可他看都不看一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灶房飞奔而去。
小川举着湿毛巾,匆匆凑过来,心急之下,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婴儿额头上敷,却被苏晚及时按住手腕。“轻些,他骨头软。”
很快,薄荷叶煮的水端了过来。苏晚用勺子小心地撬开婴儿的小嘴,缓缓喂了小半口。孩子的抽搐渐渐舒缓,哭声也随之弱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抽噎。
赵氏瘫倒在草席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将枕头浸得湿透。“我就不该求你给娃煮热粥…… 是我害了他……”
“和您没关系。” 苏晚轻声安慰着,同时细心地替婴儿擦了擦嘴角。“他太小,受不得风。” 她抬头看向破了个洞的窗户,晨雾正从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把窗户堵上,再烧盆炭火。”
林氏赶忙用旧棉被将窗户堵得严严实实,火盆里的热气裹挟着艾草的香气,缓缓在屋内弥漫开来。婴儿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小拳头依旧紧紧攥着,轻轻搭在苏晚的手背上。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那里汗津津的,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
“苏姑娘。” 周影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夜露的丝丝凉意。“我追那几骑快马去了。”
顾昭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他身后,脸色阴沉得比夜色还要浓重。
周影手中紧紧攥着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条盘曲的龙,龙尾处清晰地刻着一个 “德” 字 —— 那正是大宁皇帝身边大宦官王德的私印。
“他们在山梁后和节度使的人碰头,说‘该清的清,该留的留’。” 周影将令牌递给顾昭,语气中透着一丝凝重。“有个小子喝多了,说这是宫里传下来的旨意。”
顾昭紧紧捏着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月光洒在他脸上,将眉骨的阴影拉得老长,整个人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苏晚不禁想起昨夜他毫不犹豫地替自己挡刀时的眼神,此刻亦是如此,如同一块淬了冰的铁,透着坚毅与决然。
夜愈发深沉,产房里传来赵氏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苏晚和顾昭静静地坐在断墙根下,怀里还抱着那个己然睡熟的婴儿。风呼呼地刮过,卷着草屑从他们脚边匆匆掠过,远处隐隐传来野狗那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世间的沧桑与悲凉。
“你们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苏晚的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晋州旱了三年,赈灾粮被贪得一干二净,流民也惨遭赶尽杀绝…… 他就为了削藩?”
顾昭沉默了许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给出回应。月光洒落在他的发间,照出几缕她从未留意过的银丝,那银丝在月光下闪烁着,仿佛诉说着他这些年的经历与沧桑。
“我十二岁进暗卫营,学的第一句话是‘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他缓缓转头看向苏晚,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那火焰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可我现在知道了,知道有人为了块破藩王印,把几十万百姓当作棋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晚轻轻摸了摸婴儿的小耳朵,小家伙在睡梦里皱了皱眉,随后又蹭着她的掌心,继续甜甜地睡熟了。
顾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他的手因为常年握刀,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蹭得她耳垂微微发痒。“天一亮我们就走,去京城。” 他顿了顿,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然。“有些真相,得当面戳穿才痛快。”
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比清晨那拨更快、更急,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人心。
苏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匹黑马如同黑色的闪电,从晨雾中疾驰而出。马上的人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带起一阵呼呼作响的风 —— 正是顾昭的老部下周七,他怀里还揣着一封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信。
周七的声音带着连夜赶路的沙哑与疲惫:“大人,宫里……”
顾昭己经伸出手去接信,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影子和苏晚的影子紧紧叠在一起,宛如两株在狂风中顽强摇晃的草,虽历经风雨,却坚韧不拔,怎么都折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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