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着一丝宠溺尾音的“只要是……汝喂的”,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糖块,激起的涟漪,是甜的。
刘玥言投喂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毕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些飘忽。她脸颊上浮起了一层可疑的、淡淡的红晕,像是晚霞的余晖悄悄地爬上了雪白的墙壁。
“咳……”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将手里剩下的半块薯片,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含糊地说道:“那……那你多吃点。”
祂看着她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面具下的笑意更深了。
然而这场和谐的、充满新奇感的“祭祀”仪式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行李箱里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食,被她献宝似的一样一样喂给了毕川,又或者进了她自己的肚子后,一种新的、比饥饿更磨人的情绪,开始悄然滋生。
好奇心。
像一只无形的、毛茸茸爪子的小猫,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她的心。
毕川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椅上,身姿挺拔,如同一株生长在幽暗古庙中的孤松。橘黄色的灯光,温柔地勾勒着祂宽肩窄腰的轮廓,那身黑红相间的宽大衣袍,更衬得祂肤色苍白,气质卓然。
祂的声音,那么好听。温柔时,像山涧清泉,带着一丝凉意,却能抚平人心的焦躁。带着笑意时,又像情人间的低语,缱绻多情,能让人耳朵发烫。
祂的身材那么好。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紧实而流畅的线条,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抱着的时候,那种感觉,结实、有力,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可恶!
这么一个绝顶的人间……啊不,神仙“尤物”,为什么偏偏要戴着一张面具?!
那张冰冷的、没有任何纹饰的银色面具之下,到底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是像祂的声音一样,温柔悲悯,宛若神佛?
还是……像祂偶尔流露出的气息一样,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令人窒息的妖异之美?
这个问题像一根藤蔓,在刘玥言的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缠绕、蔓延。
好想知道啊……
好想……看一看啊……
这种渴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毕川的存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焦躁的、抓心挠肝的状态。
她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说些什么。
最后,她干脆爬上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炕,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开始在上面……滚来滚去。
“哎呀……烦死了……”
“到底长什么样啊……”
“让我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她一边滚,一边用脑袋“咚咚咚”地,轻轻撞着墙壁,发出小动物一样、充满了委屈和烦躁的呜咽声。
整个人,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痒得她无处发泄,只能通过这种幼稚而徒劳的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煎熬。
而这一切,都被毕川尽收眼底。
祂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姿态未变分毫,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沉默的观众,欣赏着眼前这出……由她一人主演的、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名为“好奇心”的独角戏。
祂“听”到了她那一声声焦灼的呐喊。
祂“看”到了她那副百爪挠心的、可怜又可笑的模样。
祂觉得……无比的愉悦。
这种愉悦,不同于玩弄村民时,欣赏他们恐惧的。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残忍的戏谑。
而此刻的愉悦,却更像是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看着自己养的那只最顽皮、最受宠的小猫,为了一个被藏起来的毛线球,而急得上蹿下跳。
是一种……充满了纵容的、温柔的、想要将这有趣的游戏,再延长一些的……恶劣趣味。
祂抬起手,用那戴着银色指套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咚。”
一声轻响,成功地,让那只在炕上翻滚的“小鱼”,停了下来。
刘玥言停下动作,顶着一头更乱的头发,从炕上坐起身,一双写满了“怨念”的眼睛,首勾勾地,瞪着祂。
毕川迎着她的视线,微微侧首。
那双总是带着深沉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染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无辜与困惑。
祂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飘落的、冰凉的雪花。
“宁公子。”
“汝在……做什么?”
“是这屋子,让汝待得不舒服了吗?”
那句故作无辜的询问,像一根羽毛,非但没能抚平她的焦躁,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没有……”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从炕上滑了下来,那双人字拖在地上“啪嗒”作响。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少女式的、无处安放的烦恼。
然后在毕川略带玩味的注视下,她又一次,走向了那个被她当成百宝箱的行李箱。
这一次,她没有再拿出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
她从一堆衣物下面,摸出了一罐……冰镇的啤酒。
“刺啦——”
拉环被开启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她仰起头对着罐口,咕咚咕咚地将那金黄色的、冒着白色泡沫的液体,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冰凉的酒液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入,让她舒爽地打了个哆嗦。
一罐啤酒转眼间就见了底。
酒精是凡人最好的催化剂。它能放大勇气,也能模糊理智的边界。
很快一层漂亮的酡红,就从她的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根,最后染红了她整张小脸。那双原本就清亮的眼睛,此刻更是覆上了一层水光,潋滟流转像盛满了星子的湖泊。
她捏扁了空空如也的啤酒罐,随手往桌上一丢。
“嗝~”
一个带着酒气的、满足的饱嗝后,她摇摇晃晃地,又走到了毕川的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再滚来滚去,也没有再抓耳挠腮。
她只是歪着头,借着酒劲,用一种全新的、大胆的、充满了审视意味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活菩萨”。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学着毕川那古腔古调的口吻开了口。那声音,因为醉意而变得有些黏糊,却又刻意拿捏着腔调显得不伦不类,滑稽又可爱。
“唉……”她拖长了声音,幽幽地叹息,“小倩仙君呐……”
毕川面具下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汝可知,汝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伤风化,惹人心乱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毕川胸口的衣料。那动作,像是在试探一件精美的、易碎的瓷器。
“终日以铁面示人,是何道理?莫非……是怕汝那绝世的容颜,会引得这山间草木,都失了颜色,令那凡尘俗子,都忘了归途?”
她的手指,顺着衣襟,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那枚系着面具的、冰凉的银色链扣上。
她的指尖带着凡人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毕川颈部的皮肤。
毕川的呼吸滞了一瞬。
千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薄于他。
可那触碰,却并未带来被冒犯的暴怒,反而像一点微弱的电流,顺着皮肤窜入西肢百骸,带来一阵……陌生的、战栗的酥麻。
“不如……”她凑得更近了,温热的、带着啤酒花香气的呼吸,尽数喷洒在毕川的面具上,氤氲起一层薄薄的、转瞬即逝的雾气。
“……不如就让吾,代这天地万物,一窥仙颜,如何?”
她学着话本里风流书生的模样,对着祂眨了眨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勾引。
毕川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拙劣的模仿,听着她荒唐的言语。
祂的心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极致的愉悦。
祂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到底还能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情来。
于是,祂只是微微垂下眼睑,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低沉的、纵容的笑意,像是被她的话语取悦到了极点。
“宁公子,醉了。”
这句带着笑意的话,似乎彻底耗尽了刘玥言那本就不多的耐心。
“我没醉!”她大声反驳,脸颊却更红了,“我就是想看!你到底给不给看嘛!”
耍赖,撒娇,毫无章法。
酒精让她彻底抛弃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试探。
下一秒,在毕川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温热的、柔软的、带着一丝颤抖的手,便毫不犹豫地,伸了过来。
越过那些虚伪的言语撩拨,越过那些无用的腔调模仿。
首接、霸道地,摘向了那张……祂佩戴了千年的,冰冷的银色面具。
面具下的世界,与面具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只凡人的手强行打通。
冰凉的触感从脸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带着凡尘气息的、温暖的空气。
以及……刘玥言那瞬间凝固的、倒映着祂完整面容的、呆滞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细长的丝线,无限延长。
毕川能清晰地听见她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看见她手中的银色面具,“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看见她那张原本就酡红的小脸,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然后又以一种更猛烈的姿态,重新涨红,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一尊被精湛的工匠,瞬间点化,却又忘了赋予灵魂的……石像。
而那张被她心心念念、不惜醉酒撒泼也要看到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挡地,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张……无法用任何凡俗的言语去形容的脸。
惊心动魄的,雌雄莫辨的美。
皮肤是近乎病态的、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如同最上等的、细腻的冷瓷。乌黑的、如同上好绸缎般的长发,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唇形,唇色却极淡,如同冬日里,被薄雪覆盖的最后一瓣玫瑰。下颌处那颗小小的、精致的黑痣,像是一滴不慎滴落在宣纸上的浓墨,为这幅几近完美的画卷,添上了最致命的一笔风情。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
眼型是微微下垂的,本该是无辜而悲悯的弧度,眼尾却微微上挑,带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意。瞳孔是极深的、如同子夜般的乌黑,但在那瞳孔的边缘,却镶嵌着一圈……极细的、宛如血色光晕般的红色。
那是。
神佛与妖魔,共有的印记。
当这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你时,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你看到了高坐于莲台之上的慈悲神佛,正垂眸怜悯着众生的苦难。
又仿佛,你看到了深渊之中,正准备择人而噬的、最魅惑的妖魔,对你露出了温柔而残忍的微笑。
神性与魔性,慈悲与邪戾,温柔与残忍……
这些极致的、矛盾的特质,以一种惊人的、和谐的方式,完美地融合在了这一张脸上。
美到了极致。
也……非人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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