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王氏坞堡。
高大的厅堂内，燃着昂贵的龙脑香，香气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凝滞的寒意。
十余名来自冀州各地的豪强代表，正襟危坐。
他们是常山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张氏……每一个姓氏，都代表着一方土地上数百年的权势。
此刻，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家主们，却个个面沉如水，手中的玉佩都失了温度。
铜制的酒爵里盛着佳酿，无人去碰。
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终于，一个年轻些的家主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
“整整三千郡兵，败得如此干脆！那李峥究竟用的什么妖法？”
“非是妖法。”
角落里，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缓缓开口，他是赵郡王氏的家主王珣，在座众人中辈分最高。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他身上。
王珣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沙哑。
“那是一种诛心之术。”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探子带回来的、那些令人心惊胆寒的细节。
“我们的探子回报，被俘的郡兵，为了一碗热饭，竟抱着碗嚎啕大哭。”
“战场之上，那李峥的军队高喊‘缴枪不杀’，溃兵们便真的扔下武器，成片地跪下投降。”
“你们想过没有，这是为何？”
无人应答。
王珣站起身，踱到厅堂中央，声音陡然提高。
“因为他们喊的另一句口号！”
“‘打土豪，分田地’！”
这六个字，像六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豪强的心上。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诸位！”王珣厉声道，“那李峥的可怕，不在于他的军队，不在于他能打赢官军。而在于他的这句话！”
“你们想一想，你们治下的佃户，你们坞堡里的部曲，你们家中的奴仆！他们听到了这句话，会怎么想？”
“他们是会继续为我们耕作卖命，还是会拿起手里的锄头和菜刀，来分我们的家产，分我们的土地？！”
他的一连串质问，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额上渗出冷汗。
“黄巾贼喊‘苍天己死，黄天当立’，他们要的，是换个皇帝，换个天。”
王珣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
“可这个李峥……他不要天！他要把天掀了！他要建一个没有我们，没有主人的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掘根之祸！”
“必须剿灭！”博陵崔氏的家主咬牙切齿，“集结我们的部曲，联络郡守，再向州牧大人求援！我就不信，万余大军，碾不平他一个小小的坞堡！”
“没用的。”
王珣摇了摇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派去的兵，只怕不出三日，就会被他那诛心之术化为己用。你送去的刀剑，转眼就会砍到我们自己头上。”
“那……那该如何是好？”崔氏家主慌了神。
王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刀剑杀不了他，我们就用别的东西杀他。”
他走到墙上悬挂的地图前，枯瘦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安平的位置。
“他要养活上万军民，就要吃饭，就要用盐。”
“他要打造兵器，就要用铁。”
“他的人要穿衣，就要用布。”
王珣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
“断其盐铁，绝其粮道！我们手里有冀州最大的盐路，有最多的铁矿，控制着所有的市集！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一粒盐、一块铁、一寸布都别想流进安平！”
“他再能蛊惑人心，难道还能让人不吃饭、不吃盐吗？”
“不出三月，不用我们动手，他那根据地内部，必生大乱！”
死寂的大厅里，仿佛有火星被点燃。
所有豪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对！这才是他们的武器！
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经营百年，真正无往不利的武器！
“王公高见！”
“就这么办！我崔家负责截断东面所有商路！”
“我李家封锁太行古道！”
压抑的恐惧，迅速转化为一种恶毒的兴奋。
他们仿佛己经看到，安平坞堡内，那群泥腿子因为缺盐少粮而内讧，最终将他们的领袖撕成碎片。
“还不够。”王珣冷冷地补充道，“经济上要困死他，名声上，要搞臭他！”
“我们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李峥，和他那套‘分田地’的说法，不是什么救世的良方，而是一场瘟疫！”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一场……赤色的瘟疫！”
“这场瘟疫，所到之处，人伦尽丧，财产归无，父子相残，天下大乱！比黄巾之祸，可怕百倍！”
“我们要让‘李峥’这两个字，成为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传说！”
“讨赤同盟”，就在这间阴冷的厅堂里，正式成立。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赵郡为中心，迅速张开，笼罩了整个冀州南部。
……
半个月后。
安平根据地，中心市集。
“什么？一小袋盐要五十个大钱？！你还不如去抢！”
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尖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个月前，这些盐只需要五个钱。
盐铺的伙计摊开手，一脸无奈。
“大嫂，不是我要这个价，是根本就没盐进来了！这都是我最后的存货，卖完就没了！别说五十个钱，再过几天，你拿一百个钱都买不到！”
恐慌，就像水面的涟漪，迅速在人群中扩散。
不只是盐，铁器、布匹、药材……所有从外界输入的物资，价格都在飞涨，而且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胜利带来的喜悦和安宁，被一种更深刻的焦虑所取代。
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难。
临时委员会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委员长！不能再等了！今天己经有三个村的代表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不想办法，民心要乱了！”一个连长急得满头大汗。
“兵工厂那边也停了！没有新的铁料送进来，我们连长矛的矛头都打不出来了！”
“还有伤兵营！红娘子那边说，几味关键的伤药己经断了！”
周铁山、陈默等人，都面色凝重地看着站在地图前的李峥。
那张巨大的地图上，安平根据地就像一座孤岛，西周被画上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叉。
每一个叉，都代表着一条被切断的商路，一个被封锁的关口。
敌人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将他们死死围困。
李峥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
他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焦灼，能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的喧哗。
许久。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冷，带着一丝嘲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李峥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眼神亮得惊人。
“他们想用这种办法把我们困死？”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那个由无数红叉组成的包围圈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正好。”
“这逼着我们，要提前启动下一步的伟大战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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