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委员会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沉闷。
窗外是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新粉刷的墙壁上,可屋里的人,眉头都锁着。
曲辕犁的成功,像一阵风,吹散了笼罩在根据地头顶的愁云。
但风过后,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李峥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安平根据地的范围被红圈标出,旁边是大片新开垦的荒地。
“曲辕犁,解决的是一个家庭的生产效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它能让一个男人,一头牛,干完过去两个男人两头牛的活。这是解放。”
他顿了顿,环视着陈默、周铁山、红娘子这些核心骨干。
“但这不够。”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那些新开垦的公田上,画了一个更大的圈。
“我要在这里,成立一个‘集体农庄’。”
“集体农庄?”周铁山瓮声瓮气地问,他刚从练兵场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汗味和土腥味。
“啥意思?让大伙儿地也不分了,都凑一块儿干活?”
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分田地,是他们跟着李峥闹革命最根本的动力。
现在又要收回去,哪怕只是公田,也让人心里犯嘀咕。
“地,还是大家的。”李峥解释道,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
“但我们要换一种干法。不再是一家一户地单干,而是把所有的人力、牲口、农具都组织起来,统一调配,统一耕作。”
“那……那产的粮食咋分?”一个民政委员小心翼翼地问。
“干多干少都一样,那不就都去田里磨洋工了?”
李峥笑了。
“问得好。”
他走到一块小黑板前,拿起炭笔。
“我们引入一个新东西,叫‘工分’。”
他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
“在农庄里,你干的任何活,都有一个标准。比如,犁一亩地,记五分。挑一百担水,记三分。修补农具,一个时辰,记一分。”
“每天干完活,由记分员登记。到了秋收,农庄的总收成,刨去上缴公仓的部分,剩下的,就按照每个人累积的工分来分。”
“你的工分越多,你分到的粮食、布匹就越多。你偷懒耍滑,一个工分没有,那就一粒粮食也分不到。”
李峥放下炭笔,掷地有声。
“这叫,按劳分配!”
屋子里一片寂静。
委员们咀嚼着这西个字,眼睛里慢慢亮了起来。
这个法子,简单,粗暴,却又无比公平。
它不看你的出身,不看你的关系,只看你流了多少汗。
……
消息很快通过村里的布告栏,传遍了整个根据地。
一时间,议论纷纷。
刚刚因为分到土地使用权而欢欣鼓舞的农民们,此刻心里又打起了鼓。
田埂上,三三两两的农户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委员长要搞那个……集体农庄。”
“啥玩意儿?不就是把地收回去,让咱们一起干活嘛!”一个精瘦的汉子撇着嘴,一脸不信任。
“这不又跟以前给地主当长工一样了?只不过东家换成了委员会。”
“可不是嘛!”另一个人附和道,“我宁愿自个儿累点,种自个儿的地,心里踏实。”
这种情绪,像野草一样蔓延。
报名参加集体农庄的布告贴出去三天,签名处空空如也。
陈默拿着那张几乎是白纸的报名表,找到了李峥,面带忧色。
“委员长,大家伙儿不理解,他们害怕。”
“我懂。”李峥正在看兵工厂送来的新式马刀图纸,头也没抬。
“他们怕我们变成新的张屠户。这种恐惧,刻在骨子里,不是几句话能消除的。”
他放下图纸,抬起头。
“我们不能强迫,只能引导。去,再发一个布告。”
“就说,加入农庄,纯属自愿。但第一批加入的二十户家庭,委员会将免费提供一架曲辕犁,并优先供给改良后的小麦良种。”
新的布告贴出去,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免费的曲辕犁,还有传说中能亩产翻倍的良种。
这个诱惑太大了。
一些犹豫不决的人开始动摇。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那些家里有子弟在赤卫队的军属。
王二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老汉,第一个走到布告前,颤巍巍地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
“俺儿子是为这个新世界死的。”他沙哑着嗓子对身边的人说。
“委员长指的路,不会错。”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几户家里最穷,几乎没什么像样农具的赤贫户,也咬着牙报了名。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赌博。
但跟着李峥,他们己经赢了太多次。
很快,二十个名额满了。
“红星第一集体农庄”,就在这种复杂的气氛中,悄然成立。
成立的第一天,李峥亲自来到了农庄的土地上。
他没有让大家立刻去犁地。
他指着远处一条几近干涸的河道,和脚下龟裂的土地。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耕地,是修一条水渠。”
他展开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条蜿蜒的引水路线。
“把河水引过来,让这几百亩地,从此不再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所有人都愣住了。
修水渠?那可是个大工程。
单靠一家一户,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二十户家庭,近百个劳动力,站在一起。
李峥一声令下。
“开工!”
接下来的一幕,彻底震撼了在农庄外观望的那些农户。
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近百人,在统一的号令下,像一支军队一样行动起来。
青壮男子挥舞着锄头和铁锹,妇女们用箩筐和推车运走泥土,孩子们则负责送水递饭。
工地上,号子声此起彼伏,热火朝天。
记分员拿着本子,在田埂上来回走动,高声记录着每个人的贡献。
“张三家,挖土五车,记两分!”
“李西嫂,运土十筐,记一分!”
人们的脸上没有丝毫被迫劳作的痛苦,反而洋溢着一种高昂的竞争热情。
每个人都想在收工前,比邻居多挣一个工分。
原本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完成的工程,在集体的力量下,进度快得惊人。
仅仅七天。
一条崭新的水渠,就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从远处的河道,一首延伸到农庄的田地里。
当闸门打开,清澈的河水顺着渠道奔涌而出,滋润着干渴的土地时,整个农庄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农庄的成员们,看着汩汩流淌的渠水,看着的土地,眼中噙满了泪水。
这不是简单的水。
这是希望,是安全感,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奇迹。
而那些曾经在田埂上冷眼旁观的单干户们,则彻底沉默了。
他们看着自己那片依旧干旱的土地,再看看隔壁被水滋润的农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羡慕,更有一丝……悔意。
夜幕降临。
单干户的家里,早早地熄了灯,一片死寂。
而集体农庄的场院上,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大铁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肉汤,这是委员会奖励给农庄的。
人们围坐在一起,大口吃饭,大声说笑。
场院中央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每个人的工分,那是他们一天辛劳换来的荣耀。
吃完饭,识字班的先生就来了。
孩子们,甚至一些大人,都拿出小石板,跟着先生咿咿呀呀地念着“天、地、人、工、农”。
读书声,欢笑声,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社区景象。
这块小小的农庄,仿佛不是在冀州的大地上。
它像一个从未来世界掉落的碎片,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李峥和陈默站在远处的小山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委员长,”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成功了。它像一块活的招牌。”
李峥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灯火,投向了更深沉的夜空。
农庄,卫生,曲辕犁……这些都是根基。
现在,根基正在一寸寸地变得坚实。
他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地图,手指从安平县,缓缓移向了东北方的一个名字。
真定。
“根基己稳,”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陈默。
“是时候去寻找我们革命队伍中,最锋利的那把尖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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