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的目光穿透山谷间的烟尘，落在赵云那张写满迷惘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向前走了两步，地上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味道，钻入鼻腔。
“你问得很好。”
李峥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剖析人心的力量。
“这说明你还在用脑子思考，而不是一具只会听令杀人的行尸走肉。”
赵云的身体微微一僵。
行尸走肉？
这个词让他感到了刺痛。
李峥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你问我该怎么办，想知道如何处置他们？”
他伸手指了指山口上那些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山贼”。
“在我回答之前，我先告诉你他们是什么。”
“他们不是‘山贼’，他们是‘病症’。”
赵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病症？
这是什么说法？
“一个人发了高烧，浑身出疹子，这是病症。”
李峥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赵云的心上。
“而真正的病根，是侵入他身体的毒。”
“这些占山为王的百姓是病症，而病根，是这个吃人的世道，是那些侵占他们田地、逼死他们亲人的地主豪强！”
“地主豪强……”
赵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本能的抵触感从心底升起。
他自己，赵家，就是真定有名的豪强。
李峥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觉得我是在说你，说你的家族？”
“没错，我就是在说你们。”
李峥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
“是你们这个阶级，制造了这些走投无路的‘山贼’！”
“我……”赵云张口欲辩，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部将按捺不住，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等保境安民，剿匪平乱，何错之有！”
李峥甚至没有看那个部将一眼，目光始终锁定着赵云。
他打了一个比方。
“一个庸医治病，看到病人发烧，就用冰块去敷；看到病人出疹子，就用刀子去割。”
“他把所有的病症都消除了，可病人也死了。”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清除病人身体里的毒，那个真正的病根。”
这个比方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赵云脑中的混沌。
他呆立原地，如遭雷击。
庸医……
割掉疹子……
他猛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龙胆亮银枪。
这杆枪，不就是那把割掉疹子的刀吗？
他自以为的“保境安民”，就是一次次地挥舞着这把刀，去割掉那些世道催生出来的“疹子”。
杀光了王三这批人，明天还会有李西。
扑灭了这伙“山贼”，只要那个吃人的世道还在，只要那些豪强还在兼并土地，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山贼”冒出来。
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武艺，他的骄傲……
原来都只是在徒劳地擦拭这个世道流出的脓疮。
何其荒唐！
何其可笑！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发冷。
李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召唤。
“而一个神医治病，他会望闻问切，他会找到病根，然后用雷霆手段，刮骨疗毒！”
“哪怕过程痛苦，哪怕要割去腐肉，他也要将那病根彻底铲除，换来病人真正的康复，长久的安宁！”
李峥向前逼近一步，双眼如星辰，燃烧着熊熊火焰。
他凝视着赵云，发出了一声灵魂拷问。
“赵子龙！”
“你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这颗行侠仗义的初心，是想当那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的庸医？”
“还是想与我一道，成为那个能刮骨疗毒，从根子上为这天下治病的神医？！”
神医！
刮骨疗毒的神医！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赵云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了。
这远比“行侠仗义”更加宏大，远比“保境安民”更加深刻。
那不再是看见不平事才拔刀相助的被动之举，而是一种主动地、要去根除世间一切不公的伟大事业！
是一种要重塑乾坤的使命！
他胸中那股被现实击碎的信念，此刻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被这更宏伟的目标重新点燃，凝聚成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烈火。
迷惘一扫而空。
他眼中的混乱与挣扎，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坚定。
他握着长枪的手，不再颤抖。
那沉重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赵云深吸了一口气，山风吹动他银色的战袍。
他抬起头，郑重地看向李峥，那目光中带着敬意，更带着一个求道者的虔诚。
他向前一步，对着李峥，行了一个郑重的抱拳礼。
然后，他用一种全新的、无比认真的语气问道：
“何为病根？”
“又该，如何刮骨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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