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接过的不是几份粗糙的纸张，而是一个世界的重量。
纸页边缘还带着新裁切的毛刺，粗制的油墨混着炭火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这股味道，盖过了山风中的血腥与泥土，让他感觉无比心安。
他低头，贪婪地看着封面上那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赤星报》。
李峥看着他的模样，声音平静地响起。
“最上面是社论，讲的是我们的道理，我们为何而战。”
赵云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仿佛在触摸滚烫的烙铁。
“中间是新闻，记录着根据地每天发生的事，有生产，有建设，也有斗争。”
“最后几页，是战士们自己写的诗，还有他们学习的识字心得。”
李峥顿了顿，补充道。
“他们大多和你剿灭的那些‘山贼’一样，曾经也是不识字的佃户、流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再次敲在赵云的心上。
他胸中热血奔涌，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淹没了他。
他向前踏出一步，单膝就要再次跪下，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李先生！云愿……”
“站住。”
李峥抬起了手，一个平淡无奇的动作，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止住了赵云的后半句话。
赵云愕然抬头，不解地望着李峥。
李峥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
“赵将军，一时热血，当不得真。”
“我们的队伍，不欢迎头脑发热的莽夫。”
赵云的脸瞬间涨红，他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欢迎的，是清醒而坚定的战士。”
李峥的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
“一个真正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并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同志。”
他指了指赵云怀中的报纸。
“我希望你回去，把它们读懂，想明白。”
“想明白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也想明白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
“想明白你过去坚信不疑的一切为何会崩塌，也想明白你现在选择的道路将通向何方。”
“然后，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赵云怔在原地，李峥的话语像一股清泉，浇熄了他沸腾的热血，却让他的内心沉淀出一种更为厚重的力量。
他明白了。
李峥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给予他最后的尊重。
一个选择的权利，一个独立思考，最终走向真理的权利。
这在过去的世界里，是不可想象的。
无论是君主，还是家主，他们需要的都只是无条件的服从，而不是清醒的认同。
李峥的目光越过赵云的肩膀，望向远方的群山。
“百闻不如一见。”
“安平随时欢迎你，赵将军。”
“欢迎你，来亲眼看看我们正在创造的那个世界。”
说完，李峥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转过身，对狗子和赤卫队战士们挥了挥手。
“我们走。”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
战士们将缴获的兵器捆扎好，分发给那些愿意接受改造的“山贼”青壮背负。
他们没有用绳索捆绑，也没有用刀剑威逼。
一名赤卫队战士，甚至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
那些曾经被称为“山贼”的民众，此刻正被战士们搀扶着，眼中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胆怯的希冀。
他们将要去的，是一个叫做“安平”的地方。
一个据说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活得像人的地方。
李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没有回头。
他仿佛知道，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己然是他最坚实的盟友。
山风再次吹过，这一次，赵云感觉不到寒冷。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赤星报》。
他终于明白李峥为何如此从容。
因为李峥相信，他一定会去。
就像飞蛾扑向火焰，就像旅人奔向灯塔。
因为那里，有他寻觅半生而不得的答案，有这个崩坏时代唯一的出路。
那支红色的队伍渐渐远去，消失在山口的拐角。
赵云挺首了身躯，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注目礼。
那不是属下对上官的礼节。
而是一个找到方向的战士，对引路人的敬意。
“将军……”
夏侯兰等人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他们的世界观同样受到了冲击，只是远不如赵云这般天翻地覆。
他们只看到，自家将军与那“赤匪”头领一番交谈后，竟像是变了个人。
赵云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激荡缓缓平复，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
他将那几份报纸小心翼翼地、如同珍宝般揣入怀中，紧紧贴着胸膛。
那里，仿佛有一颗火种，正在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我们不剿匪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义勇的耳中。
他环视着自己这些同样出身乡里，却为豪强卖命的兄弟，眼神复杂而坚定。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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