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禁城的红墙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釉色,林格格跪在储秀宫前的青石板上,膝盖被碎石子硌得生疼。选秀第三日,满屋的旗装少女早己被筛去大半,剩下的人被领至偏殿,等待一场特殊的“西洋面试”。
“抬起头来。”
尖细的嗓音刺进耳膜。林格格抬眼,看见一张嵌在朝珠里的胖脸——内务府郎中鄂尔泰,身侧站着个戴金丝眼镜的英国人,镜片后灰蓝的眼珠正挑剔地扫视着她。
“这位是海关总税务司的史密斯先生。”鄂尔泰捻着胡须,“皇上说要选个懂洋文的,你既读过教会学堂,便用英吉利话讲讲这故宫。”
殿内霎时响起窸窣的议论。林格格余光瞥见婉清绞紧了帕子——她这个妹妹苦练三个月英文,却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背不全。
(2)
史密斯掏出一块鎏金怀表按在案上,表盖弹开,露出里面小得可怜的珐琅肖像:“你有三分钟,Miss.”
林格格深吸一口气。她曾在现代故宫当过志愿者导游,那些英文解说词像血液一样在她舌根下涌动。但当她张口时,舌尖却拐了个弯——
“The Forbidden City...”她忽然用德语打断自己,“Entschuldigung,我习惯用母语思考。”
史密斯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3)
“...这座宫殿的楠木梁柱来自西川深山,而运木料的劳工死亡率是百分之八十三。”她流畅切换回英语,却在“eighty-three”后紧跟德语词汇“Todesrate”,手指划过殿内蟠龙金柱,“镀金层厚度0.03毫米,恰与大英博物馆藏乾隆战刀鎏金量相同——当然,后者是1860年劫掠的。”
鄂尔泰的朝珠哗啦一响。史密斯猛地合上怀表,珐琅肖像“咔”地碎裂。
(4)
“你从哪学来这些?”英国人掏出手帕擦镜片,德语里带着伯明翰口音。
林格格微笑。她想起大英图书馆里那些被虫蛀的远征军日记,想起自己硕士论文里解剖过的每一场殖民谈判。此刻储秀宫的砖缝里,还渗着当年八国联军机枪扫射留下的铅弹痕。
“《天津条约》附件西,第七条。”她突然用纯正牛津腔念道,“‘准许传教士租赁北京民居’——您祖父当年在宣武门租的院子,现在改造成儿童医院了。”
史密斯的手帕飘落在地。
(5)
偏殿死寂中,婉清突然娇笑:“姐姐怕是魔怔了,说什么租不租的...”
“闭嘴!”鄂尔泰厉喝,满语里混着颤抖。老狐狸终于意识到,眼前少女提及的每个数字,都是洋人绝不愿中国人记住的。
林格格趁机上前半步,绣鞋碾住那块手帕:“需要我用德语复述《烟台条约》的赔款银两折算公式吗?或者...”她压低声音用巴伐利亚方言道,“聊聊您存在汇丰银行的那笔‘特殊津贴’?”
(6)
史密斯踉跄后退撞翻茶几,盖碗茶泼在鄂尔泰蟒袍上。老郎中竟不敢挪动——茶渍正渗过补服,在仙鹤纹样上洇出个丑陋的殖民地轮廓。
“这女子...”英国人掏出手枪形状的烟斗指着她,“是革命党!”
“错。”林格格摘下鬓边绢花,露出底下德国黑鹰勋章造型的簪头——今早从母亲首饰匣底层翻出的古怪物件,“我是克虏伯公司在华代理人的教女,这枚1893年款徽章,想必史密斯先生认得?”
(7)
金丝眼镜“啪”地裂开一道缝。
三分钟后,林格格站在宫墙阴影里,看着史密斯匆匆钻进绿呢小轿。她着簪子上冰冷的金属鹰徽,突然听见墙头飘落润英的声音:“二姐好手段。”
少年倒挂在槐树枝丫间,同盟会徽章在他衣领内闪烁:“不过你漏说了最关键的数据——故宫三大殿重建费用,是北洋水师两年军费总和。”
一片枯叶落在她肩头,背面用德文写着:
「莱比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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