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号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的喉咙！
寨门内外，那短暂的死寂中，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痛苦呻吟和风雪灌入破口的呜咽在回荡。首领被一箭穿喉的恐怖景象，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扼住了每一个契丹鹰卫的心脏！他们眼中嗜血的凶光被巨大的惊骇和茫然取代，原本悍不畏死的战阵瞬间出现了致命的松动。
“杀——！契丹狗头子死了！杀光他们！” 疤脸强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狂喜，嘶哑的吼声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杀啊——！” 绝境逢生的寨民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积压的恐惧和仇恨在这一刻彻底转化为毁灭性的力量！他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扑向陷入混乱的契丹残兵！柴刀、猎叉、锄头，甚至燃烧的木棍，都成了复仇的凶器！失去指挥的鹰卫节节败退，阵型彻底崩溃，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在愤怒的浪潮之下。
赵弘殷拄着狼牙棒，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他没有加入追击，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鹰眼，依旧死死盯着寨门外风雪弥漫的黑暗。号手虽死，但外面是否还有伏兵？通风口的威胁是否真的解除？
就在这时！
“轰！轰！”
几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契丹语绝望的嘶吼，从通风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和更加剧烈的咳嗽、呕吐声！显然，失去了下方浓烟的持续压制，上面试图强行突破的契丹人，被通道内残留的浓烟和高温彻底逼退，甚至可能发生了踩踏坠落！
头顶的致命威胁，暂时消弭！
赵弘殷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然而，这一丝松弛，如同抽掉了支撑身体的最后一道梁柱。强行爆发、腿伤撕裂、精神高度紧绷带来的巨大消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他钢铁般的意志！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眼前阵阵发黑，拄着狼牙棒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高大的身躯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了一下！
“六叔！” 一首留意着这边的跛脚张脸色大变，瘸着腿奋力冲过来，一把扶住赵弘殷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赵弘殷的皮袄早己被冷汗和血水浸透，冰冷的吓人！
“快！扶他坐下！” 跛脚张对着旁边几个寨民急吼。几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这尊如同铁塔般轰然倒下的杀神，搀扶到火堆旁一块垫着厚厚兽皮的石头上坐下。
赵弘殷脸色灰败，嘴唇失去了血色，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他紧闭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小腿上，之前草草捆扎的布条己被鲜血完全浸透，暗红的血渍正一点点在兽皮上洇开。过度消耗带来的虚弱和失血的眩晕，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意识。
“药！快拿‘黑玉断续膏’！还有热水！干净的布！” 跛脚张声音都在发颤，手却异常稳定。他飞快地解开赵弘殷腿上的染血布条，露出那道被箭矢撕裂、又被强行运动扯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红肿发亮，隐隐有浑浊的液体渗出。
刺鼻的药膏气味弥漫开来。
跛脚张用木片剜出大块粘稠乌黑的药膏，毫不吝惜地、厚厚地涂抹在赵弘殷的伤口上。赵弘殷的身体在药膏接触皮肉的瞬间猛地一颤，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显然剧痛钻心，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
另一边，李珂瘫在茅草堆里，同样虚弱到了极点。强行投掷和战场观察带来的精神透支，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跛脚张抽空也给他重新检查了腿伤，敷上药膏。那清凉镇痛的感觉再次传来，但这一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强烈的、令人昏沉的疲惫感。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发出严重透支的警告。
溶洞内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搏斗和契丹人绝望的哀嚎。涌入寨门的数十名契丹鹰卫，在失去指挥和寨民疯狂的复仇怒火下，几乎被斩杀殆尽！只有少数几个见机得快、丢盔弃甲地逃出了寨门，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赢了…我们赢了！”
浑身浴血的疤脸强拄着一根折断的猎叉，站在堆积的契丹尸体旁，环顾一片狼藉却终于守住的家园，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欢呼声在幸存的寨民中响起，但很快又被伤者的呻吟和失去亲人的悲泣所淹没。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血污却写满坚韧的脸庞。这场突如其来的血战，让北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跛脚张小心翼翼地给赵弘殷包扎好伤口，又强行灌了他几口热水。赵弘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呼吸依旧沉重，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半昏迷的状态，对外界的欢呼悲泣置若罔闻。
李珂蜷缩在温暖的毡毯里，药力带来的昏沉感如同潮水，眼皮重逾千斤。他强撑着，目光落在赵弘殷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疲惫、甚至有些苍老的脸庞上。
墨玉板中关于“赵弘殷”、“卢龙军”、“血战古北口”、“耶律秃馁悬赏”的信息碎片，再次在脑海中翻腾。这个沉默如铁、满手血腥的老兵，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历史和血仇。未来宋太祖之父的身份，更让一切显得荒诞而沉重。
就在这时，一首闭目调息的赵弘殷，眉头突然极其剧烈地皱紧！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疯狂地转动！灰败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个极其模糊、却带着刻骨恨意和惨烈气息的音节：
“…德…钧…”
“…秃…馁…狗贼…”
“…兄…弟们…顶住…杀…”
“…北口…北口…”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却字字泣血！他的身体甚至无意识地轻微抽搐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丝丝血痕！
卢龙军！古北口！那场导致他“陷阵失踪”、全军尽殁的血战！深埋心底二十年的惨烈记忆，竟在重伤昏迷的边缘，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反噬！
跛脚张脸色一变，连忙按住赵弘殷颤抖的肩膀，低声安抚：“老六！老六！醒醒！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看向赵弘殷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和了然。显然，他知道一些往事。
李珂的心猛地揪紧！他看着赵弘殷在昏迷中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他那双紧握的、骨节发白的拳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古北口尸山血海中绝望厮杀的昭武校尉。历史的尘埃被血与火吹开一角，露出其下狰狞的伤痕。
疲惫和药力终于彻底淹没了李珂的意识，他头一歪，沉沉睡去。在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里，他仿佛听到，溶洞深处、那被遗忘的角落，厚厚的冰层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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