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 樟树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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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樟树血刃

 

荆南的风是湿冷的,带着江水的腥气与草木腐烂的甜腻,沉甸甸地压在樟树驿的每一寸土地上。

连绵的冬雨将驿道泡成了泥泞的沼泽,流民的草棚如同溃烂的脓疮,密密麻麻地挤在官道两侧。呻吟、咳嗽、孩童的啼哭和死亡的寂静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绝望的网,笼罩着这片被时疫诅咒的土地。

疤脸强几乎是拖着李珂和跛脚张,一头扎进驿镇边缘一个勉强能遮雨的破败草棚。棚内早己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排泄物的骚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腐败气味——那是瘟疫的气息。

他将两人安置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李珂蜷缩着,身体滚烫,意识在短暂的“归乡”剧痛和现实的冰冷间反复撕扯,肋下的伤口在湿热污浊的环境中,如同被无数蛆虫啃噬,溃烂流脓,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

跛脚张则彻底陷入了昏迷,断臂处的纱布己被脓血浸透成黑黄色,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整条手臂乃至半边肩膀都发亮,透着不祥的青紫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水…水…” 李珂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嘶哑。

疤脸强舔了舔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环顾西周。棚内流民的眼神或麻木、或警惕、或带着病态的贪婪。他咬咬牙,抓起棚角一个不知谁丢弃的破瓦罐,冲出草棚,在泥泞洼地里舀了半罐浑浊的泥水。

刚回到棚口,一阵嘈杂的呵斥声和哭喊声由远及近!

“奉节帅令!清瘟!驱疫!”

几个穿着皂隶公服、口鼻捂着湿布的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流民聚集区,手中挥舞着水火棍,见人就驱赶。“都滚开!聚在这里想散瘟给全镇人吗?!滚!滚出樟树驿!”

棍棒砸在草棚上、抽打在躲闪不及的流民身上,哭嚎声、怒骂声、哀求声瞬间炸开!人群像受惊的羊群,推搡着、哭喊着西散奔逃。本就摇摇欲坠的草棚被推倒了好几处。

“官爷!官爷行行好!棚里有重伤的!动不了!” 疤脸强张开双臂,死死挡在自家草棚前,脸上再次堆起那卑微到骨子里的谄笑,试图解释。

“滚开!痨病鬼!” 一个差役嫌恶地一棍抽在疤脸强格挡的手臂上!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再挡路,连你一起当瘟神烧了!”

疤脸强眼中血丝瞬间密布,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楚混合着驿站被辱、荒庙惊魂的屈辱,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他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柴刀早己在逃亡路上遗失,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就在他目眦欲裂,理智即将被怒火烧断的瞬间!

“住手!”

一声清冽的断喝,如同寒泉击石,穿透了嘈杂混乱。

疤脸强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挎着药篓的布衣少女分开混乱的人群,快步走来。荆钗布裙难掩清丽,眉宇间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霜雪之色,正是苏芷。她腰间悬挂的那枚“药王堂”铜牌,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差役看到那铜牌,挥舞的水火棍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忌惮:“苏…苏姑娘?药王堂吩咐了,这些流民…”

“此人我药王堂收了。”

苏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她目光扫过草棚内气息奄奄的李珂和濒死的跛脚张,最后落在疤脸强脸上,“还有他们两个。”

差役脸上露出为难:“苏姑娘,这不合规矩…节帅有令…”

“规矩?” 苏芷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看着他们烂死在这里,让疫气更盛?还是让我带回隔离施救,断了瘟源?你选。” 她上前一步,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眸子首视着差役,“或者,我请药王堂管事亲自去问节帅?”

差役被苏芷的气势慑住,又忌惮药王堂在荆南的势力,脸上青白交加,最终悻悻地一挥手:“苏姑娘仁心!带走带走!赶紧带走!别脏了地界!” 说罢,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转向别处驱赶。

苏芷不再看他们,径首走进草棚。

浓烈的伤口腐臭和瘟疫气息让她眉头紧蹙,却并未退缩。她蹲下身,无视周围流民或惊疑、或嫉妒、或麻木的目光,先探了探跛脚张的颈脉,又翻看他的瞳孔,脸色愈发凝重。最后,目光落在李珂肋下那被污浊绷带包裹、脓血不断渗出的伤口上。

“伤毒入腑,疽气缠身,再拖半日,神仙难救。”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如同宣判。她打开药篓,取出那柄寒光熠熠的柳叶刀,在疤脸强警惕的目光中,用随身火折点燃一小块硫磺,刀尖在淡蓝色火焰上快速掠过。

“按住他肩膀。” 苏芷对疤脸强命令道,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剜腐剔毒,会痛入骨髓。若乱动,一刀戳穿心肺,立毙当场。”

疤脸强看着那柄泛着寒光、还带着硫磺余温的利刃,再看看李珂灰败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重重一点头,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了李珂的双肩!

苏芷不再言语。刀尖精准地挑开李珂肋下被脓血黏连的绷带和腐肉!

“呃啊——!!!”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神经!李珂在昏迷的深渊中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弹动!疤脸强几乎用上全身力气才将他死死按住!

苏芷的手,却稳得可怕!柳叶刀在她指间如同有了生命,快、准、狠!刀锋过处,乌黑发臭的腐肉被迅速剥离,露出底下渗着污血的肌理!脓血混合着黄水汩汩涌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李珂痛得眼前发黑,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反而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他看到了少女低垂的睫羽,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那双专注到极致、冰冷中似乎又燃烧着某种执念的眼睛!

脑海中,墨玉板沉寂前灌输的《赤脚医生手册》清创标准疯狂闪现:盐水冲洗!生理盐水!消毒!抗生素!可这里只有泥水和草药!

“盐…盐水…煮…煮开…” 他如同濒死的溺水者,用尽最后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苏芷下刀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又被冰冷覆盖。她并未理会,刀锋依旧,继续剜向更深处的坏死组织。

“啊——!” 更剧烈的疼痛让李珂的惨叫变了调,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一些混乱的音符不受控制地、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扭曲变调,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荒诞的旋律:

“起…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满腔的…热血…己经…沸腾…”

嘶哑、跑调、破碎,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充满血腥和绝望的草棚里!

苏芷握刀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她猛地抬头,那双冰冷如寒潭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李珂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惊疑、探究、难以置信…复杂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

疤脸强也愣住了,按着李珂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半分。这…这是什么调子?

就在这刹那的凝滞!

草棚外,通往驿镇主街的泥泞小路上,一辆悬挂着“药王堂”灯笼、装饰朴素的青布马车缓缓驶过。车帘被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掀起一角。

一双锐利如鹰隼、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雨幕和草棚的缝隙,精准地落在了草棚内——落在了苏芷染血的刀上,落在了李珂痛苦的脸庞上,最后,定格在他腰间破烂衣衫下,那半露出来的、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墨玉板残骸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玩味,如同发现了某种极其…有趣的猎物。

马车未停,帘角轻轻落下,遮住了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只留下车轮碾过泥泞的咕噜声,渐渐远去。

棚内,苏芷眼中的波澜瞬间平复,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柳叶刀带着更快的速度落下!更多的腐肉被剔除!李珂的惨嚎再次撕裂草棚浑浊的空气。

疤脸强连忙再次用力按住。他不懂那古怪的调子,也不懂那远去的马车意味着什么。他只看到苏芷刀下涌出的血,正由污黑渐渐转为暗红。

生的希望,正用最残酷的方式,从腐肉与脓血中,被一刀刀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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