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黑暗。
窒息。
无边的、永恒的、绝对的冰冷、黑暗与窒息,如同最沉重的棺盖,将凌峰残存的意识彻底封存。身体不再是自己的,只是被狂暴的暗流裹挟、撕扯、撞击的残破玩物。右腿的剧痛、肩颈的麻痹、肺部的灼烧,所有感知都在极致的冰冷中变得遥远而模糊,最终归于一片虚无的麻木。
沉沦。
意识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沟,被亿万顷的海水挤压着,向下,向下,永无止境。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坠落感。宇文拓叹息的苍老面孔、烛龙沉没前燃烧的幽火眸子、张伯中毒倒下的决绝身影、阿沅惊恐绝望的哭喊……所有记忆的碎片都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被碾磨、稀释,最终化为光怪陆离的残影,一闪即逝。
就这样……结束了吗?
灵魂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发出不甘的叹息。烛龙的血……白流了?张伯和阿沅……终究被自己连累了?宇文拓的布局……瓦岗李密那条渺茫的生路……都成了泡影?
巨大的不甘和愧疚,如同沉船最后的泡沫,在意识彻底湮灭前,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就在这时——
触感!
一种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触感,死死地嵌入了他的右手掌心!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龙符令牌!
它还在!即使在意识沉沦、身体被激流彻底支配的绝境中,他的右手,仿佛有着独立于灵魂之外的执念,依旧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的本能,紧攥着这枚冰冷的青铜令牌!
就在指尖触碰到令牌那狰狞龙首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又似龙吟般的奇异嗡鸣,并非通过耳膜,而是首接在他濒临溃散的灵魂深处响起!
这嗡鸣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他混沌的意识深渊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竟从那冰冷坚硬的龙符令牌中渗透出来!如同寒冬里的一丝火星,顺着他的掌心劳宫穴,沿着手臂的经络,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蔓延!
这股暖流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滋养灵魂的本质!它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意识边缘那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和死寂!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凌峰紧抿的、灌满泥沙的嘴唇中逸出。气泡混合着血沫,在浑浊的河水中缓缓上升。
意识……被强行拽回了一丝!
他“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用那被暖流唤醒的、残存的一缕精神感知!在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的河水中,他紧握令牌的右手掌心,那枚狰狞的龙首,竟散发出极其微弱、极其内敛的……幽蓝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微弱得几乎被浑浊的河水彻底吞噬,却真实存在!
光芒流转在龙首的纹路之间,仿佛在……呼吸?! 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伴随着那股微弱暖流的注入!仿佛这冰冷的死物,在吞噬了他濒死的绝望和不甘后,正反馈给他一丝维系灵魂不灭的奇异生机!
这令牌……有古怪!
一个惊骇的念头在凌峰被暖流维持的微弱意识中闪过!宇文拓……烛龙……他们知道这令牌的秘密吗?!这就是所谓的“钥匙”?!不仅能打开洛口仓,还能……在濒死时吊住一口气?!
然而,这缕生机太过微弱!暖流仅仅勉强护住他心脉附近一丝意识不散,根本无法阻止身体被激流裹挟着撞击礁石!无法驱散刺骨的寒冷和麻痹!更无法让他摆脱沉沦的命运!
“砰!” 后背狠狠撞在一块坚硬的、布满尖锐棱角的礁石上!剧痛瞬间撕裂了那微弱的暖意带来的清明!一口腥甜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又被冰冷的河水无情灌入!
意识再次剧烈震荡,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意识将散未散的刹那——
“哗啦——!”
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托举之力,猛地从下方传来!不是激流的裹挟,更像是……一股强劲的暗涌,或者……某种庞大生物搅动水流的力量?!
凌峰残破的身体,连同他紧握龙符令牌的右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向上推去!
噗——!
如同冲破了一层粘稠的死亡之幕!
凌峰的头颅,再次破开了浑浊的黄河水面!
“呃啊——咳!咳咳咳!!!”
冰冷、潮湿、带着浓厚土腥味和血腥味的空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灌入他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部!他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大量的、带着泥沙和血块的浑浊河水,撕扯着胸腔,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却也带来了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真实感!
他……又活过来了?!
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叶,却如同琼浆玉液。他奋力睁开被泥沙糊住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的昏黄。天光?不,不是天光!是……火光?!
凌峰努力眨掉眼中的泥沙和水汽,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段……巨大的、湿漉漉的、带着浓重腥气的……圆木上!圆木的一端被河水冲上了浅滩,卡在几块礁石之间。而他,就趴在这根救命的圆木上,下半身还浸泡在冰冷湍急的河水中。
这里似乎己经脱离了鬼哭滩最狂暴的核心区域,水流相对平缓了一些,但依旧汹涌。河岸不再是陡峭的土崖,而是相对平缓的、布满鹅卵石的浅滩。天色依旧阴沉,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黄河的咆哮声依旧震耳欲聋。
吸引他注意的,是前方不远处河滩上……燃烧的篝火!
一堆不算旺盛、却顽强燃烧着的篝火,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昏黄的光芒。火光映照出篝火旁,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阿沅!
她还活着!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身体的剧痛和冰冷!凌峰挣扎着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似乎是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那个蜷缩在篝火旁的小小身影猛地抬起了头!正是阿沅!她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青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无助,还有……一丝看到凌峰时的、难以置信的微弱光亮!
“大……大哥哥?!” 阿沅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似乎力竭,又跌坐在地。
凌峰想回应,却再次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试图从圆木上爬下来,爬到阿沅身边。但右腿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
篝火的火光摇曳了一下,一个高大的、沉默的、戴着宽大斗笠、全身包裹在黑色油布雨衣中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阿沅身后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黑影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斗笠下露出的一小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手中提着一柄造型古朴、剑鞘上沾满水渍的长剑。步伐沉稳,踏在鹅卵石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河滩!
凌峰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升起的惊喜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这个人……是谁?!影阁的追兵?!还是……其他势力?!
阿沅也看到了那个黑影,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小兽,惊恐地向后缩了缩,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不速之客,充满了戒备。
那黑影在距离篝火和阿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凌峰,斗笠微微转动,似乎将目光投向了趴在圆木上、狼狈不堪的凌峰,停留了数息。那目光如同实质,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灵魂。
然后,黑影缓缓抬起了左手。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凌峰和阿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
然而,黑影并未拔剑,也未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他只是……对着凌峰的方向,缓缓地、清晰无比地……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根手指,在昏黄摇曳的篝火光线下,显得异常突兀和诡异!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凌峰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警告?期限?某种暗号?还是……代表着某个势力?!
没等凌峰想明白,那黑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放下竖起三根手指的手,猛地一步跨前,在阿沅惊恐的尖叫声中,一把抄起了她娇小的身体,如同拎起一只小猫!
“放开我!放开我!” 阿沅拼命挣扎哭喊,小拳头雨点般砸在黑影的雨衣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黑影根本不为所动。他一手夹着挣扎哭喊的阿沅,另一手依旧提着那柄长剑,斗笠微微抬起,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圆木上、目眦欲裂却无力阻止的凌峰。
那一眼,冰冷,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没有任何言语。
然后,黑影猛地转身!黑色的油布雨衣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他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河滩后方那片更加浓重、更加未知的黑暗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不——!阿沅——!!!” 凌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却被黄河的咆哮和风雨声彻底吞没!
河滩上,只剩下那堆在风雨中摇曳的篝火,以及趴在冰冷圆木上、右腿剧痛、肩颈麻痹、眼睁睁看着阿沅被掳走却无能为力的凌峰!
还有……他右手掌心,那枚紧握着的、龙首纹路间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幽蓝光芒的……冰冷龙符令牌!
篝火的光,映照着他惨白如纸、沾满泥污血渍的脸,映照着他眼中那喷薄欲出的、混杂着滔天愤怒、无边愧疚和冰冷杀意的火焰!
三根手指……
瓦岗李密……
阿沅……
凌峰死死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紧握龙符令牌的右手。
冰冷的令牌上,那狰狞的龙首仿佛活了过来,在幽蓝微光的映衬下,对着无尽的黑暗,无声地咆哮。
他低下头,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湿滑的圆木上,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不停颤抖。
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混合着黄河永恒的咆哮,在空旷而冰冷的河滩上,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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