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伤兵营。
死亡的气息,如同潮湿阴冷的苔藓,在废弃庙宇的每一个角落无声蔓延。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呓语、粗重的喘息,混杂着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昏暗的光线从破败的窗棂缝隙艰难挤入,勉强勾勒出横七竖八、如同破麻袋般瘫在污秽草垫上的残躯断肢。
凌峰蜷缩在庙宇最深处、靠近冰冷石柱的阴影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胸那道深可见骨的箭创,带来撕裂肺腑般的剧痛。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眼前的世界时而模糊摇晃,时而清晰得令人心悸——清晰到能看清草席上蠕动的蛆虫,看清隔壁伤兵溃烂伤口下森白的骨茬,看清自己这具残破躯壳正不可逆转地滑向腐朽。
但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灵魂深处那柄名为“七日”的倒计时之刃。
阿沅。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在他每一次濒临昏厥的边缘,狠狠灼烫他的神经。星瞳冰冷的警告在意识深处回响:“……维系……需……持续……星辉……灌注……”“……七日……后……星辉……耗尽……若……未……回归……此地……生机……断绝……”
七日!从星晷空间脱困至今,己耗去两日!他拖着这具濒死的残躯,在溃兵流民中挣扎求生,从暗河漂流到荥阳城下,每一步都踏在死亡边缘。如今,时间只剩下五日!五日之内,他必须带着弦月短刃,穿越这乱世烽烟,重返那深藏地底的星晷核心!
然而,弦月短刃——那柄关乎阿沅性命、开启星晷力量的唯一“钥匙”——此刻正躺在疤脸肮脏的怀里,如同一块散发着血腥的肥肉,引来了黑暗中窥伺的豺狼。
疤脸就躺在不远处,背靠着半堵残墙,鼾声如雷。他的一只手,即使在睡梦中,也下意识地紧紧捂着胸口鼓囊囊的位置。那张布满横肉和污垢的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宝贝”的贪婪。他显然将那柄奇特的短刃当成了值钱的战利品,浑然不知其承载着何等惊天的秘密与杀机。
凌峰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疤脸胸口。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墨色刀鞘冰冷的轮廓,感受到刀柄末端弦月徽记在黑暗中无声的嗡鸣——那嗡鸣并非幻觉,而是腰间龙符碎片在沉寂许久后,与同源之物再次靠近时产生的微弱共鸣。这共鸣如同微弱的电流,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游走,勉强刺激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必须……拿回来……”凌峰在心中无声嘶吼,牙齿深深咬进下唇,渗出血丝,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他尝试挪动身体,仅存的左臂肌肉因用力而痉挛,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衣(早己破烂不堪)。右腿依旧麻木沉重,如同不属于他的累赘。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从警觉的疤脸手中夺刃,连爬到他身边都难如登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庙宇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王世充部军服、神情倨傲的军官在亲兵簇拥下走了进来,目光如同挑选牲口般扫视着满地的伤兵。
“都听好了!”为首一个络腮胡军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奉王大人钧旨!凡能站得起来、拿得动刀枪的,即刻编入‘敢死营’!李密贼子占了洛口仓,断我粮道!王大人亲率大军,不日即将东征!正是尔等戴罪立功、报效朝廷之时!若能斩获敌酋,必有重赏!”
“敢死营”三个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本就死寂的伤兵营更加冰冷。谁都知道,“敢死营”就是炮灰的代名词,是填壕沟、挡箭雨的消耗品。
“军爷……小的……腿断了……”一个伤兵挣扎着哀求。
“军爷开恩啊……小的实在动不了……”
哀求声此起彼伏。
“闭嘴!”络腮胡军官厉声呵斥,皮鞭在空中甩出刺耳的炸响,“王大人收留尔等溃兵,己是天大的恩德!如今国难当头,岂容尔等贪生怕死?能动的,立刻滚出来!不能动的……”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重伤垂死者,包括角落里的凌峰,“……自有去处!”
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些还能勉强站立的轻伤员拖拽出去。疤脸也被惊醒,骂骂咧咧地被推搡着站起,他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怀里的短刃,眼神闪烁。
凌峰的心沉了下去。疤脸被编入敢死营,意味着他将离开伤兵营,前往更危险的前线。一旦他离开,弦月短刃的下落将更难追踪!而且,那些觊觎短刃的神秘人(灰衣人及其同伙)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就在疤脸被推搡着走向门口时,凌峰眼角的余光瞥见,庙宇另一侧的阴影里,两道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移动——正是那个灰衣人和他身边脸上带疤的阴鸷汉子!他们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锁定在疤脸护住的胸口,脚步无声地混入被驱赶的溃兵人流中。
危机迫在眉睫!
凌峰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硬拼?无异于自杀。示警疤脸?疤脸贪婪且多疑,绝不会信他,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知晓短刃秘密,引来杀身之祸。利用王世充的兵卒?混乱中或许有机会,但风险更大……
时间不等人!疤脸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峰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身下污秽的草垫旁——那里,静静躺着一块边缘锋利的、被丢弃的碎陶片!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呃……啊……”凌峰发出一声极其痛苦、仿佛垂死挣扎的呻吟,声音不大,却因庙宇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他仅存的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块碎陶片,动作笨拙而艰难,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目标,并非陶片,而是借着这个动作,将左手手肘狠狠撞向旁边一个昏迷伤兵身下压着的、半截断裂的矛杆!
“哐当!”
矛杆被撞得滚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恰好滚到了正经过凌峰身边的一个王世充亲兵脚下。
那亲兵猝不及防,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妈的!找死啊!”亲兵恼羞成怒,低头一看,矛杆旁,一个气息奄奄、满脸血污的囚徒(凌峰)正伸着手,似乎想去够那块碎陶片,眼神涣散,仿佛神志不清。
“晦气!”亲兵骂了一句,抬脚就想将碍事的矛杆和陶片踢开。
“军……军爷……”凌峰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指向性的颤抖,“……他……他怀里……有……有宝贝……要……要献给……李密……当……投名状……”他的目光,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越过亲兵,投向了刚刚走到门口、正回头张望的疤脸!
疤脸浑身一僵!他看到了凌峰指向他的手,听到了那微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投名状”三个字!瞬间,他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这半死的小子,竟然在这种时候捅他一刀?!
那亲兵也是一愣,顺着凌峰的目光看向疤脸。疤脸那瞬间的惊恐和心虚,在经验丰富的兵卒眼中,无异于不打自招!
“投名状?宝贝?”络腮胡军官也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脸色惨白的疤脸,“拦住他!”
疤脸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宝贝,猛地推开身边的溃兵,拔腿就想往门外冲!
“抓住他!”军官厉喝!
场面瞬间大乱!几个亲兵如狼似虎地扑向疤脸!疤脸拼命挣扎,如同困兽,怀里的东西在撕扯中掉了出来——正是那柄墨鞘银柄的弦月短刃!
“当啷!”
短刃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墨色刀鞘在昏暗光线下流动着内敛的幽光,刀柄末端的弦月徽记,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寒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混在人群中的灰衣人和刀疤脸,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而贪婪!
“我的!那是我的!”疤脸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向短刃!
“滚开!”一个亲兵狠狠一脚踹在疤脸腰眼上,将他踹翻在地。另一个亲兵眼疾手快,一把抄起了地上的弦月短刃。
“嘶……好奇怪的刀……”亲兵掂量着短刃,感受着那非金非木的奇特质感和冰冷的触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贪婪。
络腮胡军官大步走来,一把夺过短刃,仔细端详。刀鞘古朴,刀柄的弦月徽记透着神秘。他虽不识此物来历,但久经沙场的首觉告诉他,这绝非寻常之物!
“好小子!果然私通李密,还藏着这等利器!”军官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把这贼子拿下!严加拷问!这刀……充公!交由王大人定夺!”他随手将弦月短刃递给身边一个亲兵保管。
疤脸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死死按在地上,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嚎叫:“不!那是我的!是我的!那小子诬陷我!诬陷我啊!”
凌峰趴在冰冷的草席上,剧烈地喘息着,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成功了!弦月短刃暂时脱离了疤脸,但也落入了更危险的王世充军官手中!他看到了灰衣人和刀疤脸在人群后面交换的阴冷眼神,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军官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落在了始作俑者——奄奄一息的凌峰身上。
“还有你!”军官走到凌峰面前,居高临下,皮鞭的鞭梢几乎戳到凌峰脸上,“你这贼囚,倒是机灵!举报有功!不过……”他打量着凌峰惨不忍睹的伤势,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酷的算计,“……看你这副鬼样子,敢死营是去不了了。来人!把这小子也抬走!找个地方‘好好安置’!或许……还能榨出点有用的东西!”
两个亲兵应声上前,粗暴地将凌峰从草席上架起。左胸的箭创被牵动,剧痛让凌峰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他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拖拽着,视线扫过地上绝望嚎叫的疤脸,扫过军官手中那柄被亲兵拿着的弦月短刃,扫过人群中那两个如同毒蛇般潜伏的身影……
弦月暂时易主,危机并未解除,反而陷入更复杂的漩涡。
而残躯如风中残烛,被拖向未知的“安置”之地。
五日之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凌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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