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家求策

话分两头，且表一支。小政回到家中，忆起白日那惊心动魄的梦境，不禁惶恐难安。心想着，或许前世真的恶行累累，以致报应于当下。若非大士显灵，此刻恐怕已与牛头马面相伴于地府了。梦中无想寺后那升起的莲座，仿若昭示着大士就近在咫尺。若能得大士庇佑，阎王小鬼又何足惧哉？小政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晨起，王员外瞧见小政蓬头垢面、精神恍惚的模样，大为震惊，急忙问道：“吾儿怎弄得这般狼狈？”王员外乃金陵赫赫有名的富贾，家中坐拥千陇良田，商铺酒肆星罗棋布，数不胜数。他年少时膝下无子，直至中年，于南海诚心拜得送子大士，方得珠胎暗结，生下这清秀玲珑、如珍似宝的小政。老夫妇俩对其宠溺至极，真可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时刻担忧小政会有丁点儿闪失。如今小政年已二九，正值风华正茂之时，老夫妇正思量着为其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好将王家的宗嗣烟火传承下去。至于功名利禄，他们反倒并不十分挂怀。

小政便将这几日在无想寺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知父亲。员外听闻，仿若遭受霹雳贯顶，呆愣当场，喃喃自语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儿啊，不如今日我与你同去无想寺，求那一苇禅师寻个破解之法，务必使我王家香火得以延续。”于是，王员外赶忙召集家人，精心备下金银细软、香油果蔬，足足有十余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赴无想寺。

山门前的沙弥早已得到消息，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方丈室，高声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一苇禅师抬眼问道：“何事如此惊慌？”沙弥忙回道：“昨天来的那个小施主，带着十余人，肩挑背扛着诸多物品立于山门，执意要见师父。”一苇禅师微微皱眉，略一沉思，说道：“拿棋盘来，谁与老衲手谈一局。”沙弥满脸诧异道：“师父，您这当口还要下棋呀？那门前众人该如何打发？”一苇禅师神色平静，道：“稍安勿躁，无需理会。你速去门前，告知众人，师父尚在闭关，请改日再来。师云：所带物品敬请带回，小寺福浅德孤，实不敢受员外如此垂蒙。”

王员外闻得此言，悲从中来，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径直匍匐于阶前，苦苦恳请一苇禅师大发慈悲，召见他们父子。此时，家人中有一位老者缓缓走上前来，附身凑近员外，压低声音说道：“员外莫急，老仆有一计，如此这般，定能让这和尚乖乖就范。”说罢，那老者附在员外耳边低语：“要见这和尚又有何难？不如今日速速回去，趁天色尚早，去拜访府尹大人。只需请府尹大人出面，料想这贼和尚怎敢不见？”员外听后，深以为然，点头应允，旋即率领众人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王员外径直走向书房，一番寻觅后，于书房隐秘之处寻得一方松花古砚。此砚乃吴门唐解元所遗珍品，砚楣之上，用梅花篆字镌刻着“多谢吾家即墨侯，朝濡暮染富春秋。六如居士”。这古砚一直是员外心爱之物，此刻为解儿子困境，也只得忍痛取出。

一行人匆匆忙忙来到金陵府。行至府前，王员外整了整衣冠，打个辑首，毕恭毕敬地递上名刺，和声说道：“有烦差官传达，乡绅王得政求见大人。”公人见是本地富贾，不敢怠慢，笑着应道：“员外爷稍候，在下去去就来。”少顷，公人快步返回，回复道：“大人有请。”员外便随皂役来到书房门前，只见府尹早已立在门前等候。

见到员外，府尹郭雍跨步上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寒暄道：“什么风把财神爷吹到寒舍来了？”员外赶忙施礼拜见，说道：“大人玩笑了。今晨偶得石友一方，自觉非凡品，然才疏学浅，不知其详，恳大人鉴赏。”郭雍一听，来了兴致，道：“哦？拿来观之。”这郭雍大人，官至金陵府尹，一向喜好文墨，精于鉴赏，尤其对文玩之物近乎痴迷。

两人相继落座，员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松花石砚，双手高高捧起，呈于郭雍。郭雍迫不及待地揭开包裹布，刹那间，只觉眼前一亮，惊得目瞪口呆，不禁脱口而出：“哇！这是，这是，这是解元公所遗之物呀！”言罢，他双手紧紧抓住砚台，仿若生怕被人抢去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员外，急切地问道：“兄台可否出让？”员外见状，忙道：“大人如若喜欢，尽可拿去。”郭雍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旋即清醒过来，哦了一声，道：“兄台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愿闻其详。欲知后事，且待明日再谈。”

王员外见时机已到，便缓缓说道：“我与贱内年近花甲，少年未产，中年方得犬儿。小犬现二九年华，正值风华正茂之时。余与拙荆正思量着为其寻觅佳偶，将王家烟火传承下去。”郭雍好奇地问道：“哦，兄想让我当月老乎？”员外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郭雍又问：“那是为何？”员外长叹一声，道：“大人容禀，犬子小政，数日前去无想寺礼佛，偶遇一苇大师。师观其面，曰：前世造孽，报在今世。子归后，恶梦频频。愚与犬子几次三番寻师破解，奈何一苇大师避而不见。今特恳求大人作主，想那禅师或许看在大人面上，体恤在下一门。”郭雍闻听，顿时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大声喝道：“可恨秃驴，当以慈悲为怀，这等小事还需三番几次？此事交于本官，明日午后你与令郎同来衙前，本官与你们同去无想寺，会会那苇秃驴。”员外见目的达成，千恩万谢后，便告辞离去。

是日正午时分，王员外与小政早早便候在衙前，满心忐忑地等待府尹同去无想寺。未时一过，府门大开，从府中鱼贯走出一行众人。领头的是威风凛凛的班头楚大与捕头刘丹。再看，大人身着紫袍玉带，器宇轩昂，走在最后。众人行至府门前，恭请老爷上轿，班头、捕头各自上马，其余衙役鸣锣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无想禅寺进发。员外父子不敢怠慢，各租一头毛驴，紧紧跟在队伍之后。

行至距禅寺约五里处，楚大唤手下一名趟子手，疾声道：“速去无想寺通报，让无想寺自一苇以下一干人等速至山门迎候，不得有误。”此时，一苇禅师正在方丈室与一居士悠然品茗，手谈正酣，杀得兴起。忽接传报，心中猛地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袈裟。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他身为出家人？自思并无作奸犯科之事，可府尹大人如此兴师动众，他心中也明白，此事恐难以轻易打发。无奈之下，只得立即传令鸣钟，召集上下僧众，齐集山门，恭恭敬敬地等候官家发落。欲知后情如何，且待明日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