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病化疗每月一次。
桑竹记得，那是第4次从医院回家，依旧是爸爸来接。
桑旭陪她坐在出租车后座，面色憔悴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桑竹被单手圈在怀里，看见爸爸手上的胶带。
显然是刚出院就来接她了。
这时候好像应该说点什么，桑竹抬眼看向爸爸，纠结许久还是没说出口。
不知为什么，她对父母总是不善于表达关心。
明明以前她也可以在爸爸过生日那天，赶在第一个给爸爸打电话，说一句“爸爸生日快乐”。
她记得爸爸会很开心，说“谢谢我的宝宝”。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一会到家门口伯伯抱你下车，”桑旭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爸爸还要回医院治疗，就不下去了。”
桑竹回了一声“嗯”，犹豫道：“你的病还没好啊？”
桑旭半晌没回话。
“这辈子都不会好了……”他嗓音发颤。
桑竹心中一紧，脸上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有茫然。
从舅舅他们经常来家里探望，她就有猜到爸爸这个病可能很难治，但没想过是治不好的。
她下意识以为爸爸在闹着玩，附和地笑了下。
桑旭揉了揉的眼睛：“竹竹，你以后要听话一点，不能惹妈妈生气，要学会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
这好像是认真的……
桑竹突然有点紧张。
她不喜欢情绪波动大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乱动。
一不留神，指甲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她感觉到疼痛，也平静了下来。
桑旭没察觉到女儿的异常，还在继续交代遗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别怪妈妈，知道吗？她只有一个人了，很多事情她也没有办法。”
曾经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那些，得知亲人身患绝症崩溃大哭的场面，桑竹觉得不太现实。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没良心，她只是冷静地再次回了一声“嗯”。
周六下午，又是一个雨天。
绵绵不绝的雨丝交织成银色帘幕，闪电照亮黑压压的云层，时不时就有一道惊雷炸响。
摩托车的声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
桑竹半梦半醒，闭着眼睛循声判断，摩托车应该是停在了客厅。
果然，下一秒客厅传来三姑和叔叔的对话。
“下这么大雨，我等你半天，衣服全湿了。”
三姑小时候生病，嗓子坏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桑易听见她的抱怨，不耐烦地推卸责任：“谁叫你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我下车就给你打电话了！”三姑声音尖锐喋喋不休：“还不是你打牌耽误时间！”
桑易不甘示弱跟她对骂。
两个都是大嗓门，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热火朝天，房间不隔音，街坊西邻估计都能听见。
好在三姑没忘记正事，骂骂咧咧走进桑旭房间，知道病人要休息。
终于消停了。
桑竹被吵醒睡不着了，脑子还是昏昏沉沉。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
幻想着给叔叔和三姑一人一巴掌。
忽然有一只手盖在额头，“还是有点烧。”
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轻轻叹气：“晚上再吃一粒退烧药，应该就能好。”
桑竹缓缓睁眼，只见周峻星坐在床边，正垂眸看她。
“还想吐吗？”
桑竹定定望着周峻星，轻轻摇头。
大概是她发烧己经成家常便饭，相比之下爸爸的情况比较严重，家里人都在隔壁房间守着，连奶奶都没管她。
昨晚只有周峻星寸步不离，陪了她一夜。
“峻星哥，”桑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故意将声音压得很轻：“你靠近一点点。”
周峻星听不清，微微俯身：“什么？”
桑竹伸手勾住周峻星的脖子，将人往前一带。
周峻星毫无防备，被她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口。
他微微愣住，眸光流转间满是慌乱，立马绷首腰杆坐好。
桑竹见他这反应，有些挫败：“怎么了？你不喜欢吗？好吧，可能我不够漂亮，如果我是个美女的话，你肯定会喜欢的吧。”
她扯着被子挡住边张脸，只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
周峻星不解，迅速瞥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你这茶里茶气都跟谁学的……”
桑竹倏地掀开被子：“电视里！怎样？！我亲我男朋友……”
她说一半突然意识到，如果大声隔壁房间能听见，连忙压低嗓子：“有错吗？”
语毕又将脸蒙进被子。
周峻星无奈一笑，食指点在唇瓣，脑子忍不住回味刚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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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旭己经无法下床走路，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
小姑姑在他出院第二天就请假赶回来，结果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
桑旭精神状态眼看着越来越好。
小姑姑半开玩笑地道：“那个医生说的不准，下次见面搞不好哥你己经痊愈了，吓死他！”
按照医生的话说。
桑旭的肺部己经完全枯竭，浓痰堵在呼吸道导致窒息，随时可能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
陈桂芳并不因为丈夫状态好了而高兴。
她知道这可能是回光返照。
如果不能改变最终结局，放平心态坦然接受也是好的。
桑旭没法再坐车去镇上拍遗照，陈桂芳趁他意识还清醒，在以前拍的那些照片中选了一张他最喜欢的。
二舅在自己家那边花大价钱，定做了一幅桑旭满意的棺木，特地大老远运过来。
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桑旭不担心任何事，唯一的遗憾是无法跟最放心不下的人好好告别。
他不知道怎样面对。
还是会在发病痛苦时，向坐在身边的母亲摆手，示意母亲出去，也拒绝和女儿见面。
家里亲戚陆陆续续都来了，每天围坐在桑旭房间。
伊奶奶数不清是第几次被陈文扶着出来。
“外婆，您就听我的，别折腾了，安心在床上休息一会好吗，都几天没睡觉了？您这样舅舅只会更加难受。”
伊奶奶情绪崩溃，声音哭哑了也听不进去劝。
陈文无奈，只能先扶她在床边坐下。
桑竹缩在角落默默地看着他们，想尽量降低存在感。
陈文安慰完外婆无意间看向她，皱了皱眉。
比起正常表达悲伤情绪的外婆，他觉得这小孩更需要特别关注。
怎么好像越来越安静了。
他印象中的表妹不是这样。
“竹竹……”陈文刚要开口，二舅妈在隔壁房间叫他帮忙。
他不得不赶过去，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竹竹等我晚上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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