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屋里白色灯光并不是很亮。
大姑和三姑正坐在床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着伊奶奶。
什么以后还有我们照顾你，把你接过去家里应有尽有不愁吃穿之类的话，说得真心实意，然而效果欠佳。
伊奶奶压根听不进去，眼泪哭干了，嗓子也哑了。
桑竹跟没事人似的，默默趴在伊奶奶身边。
陈文和桑易在屋外忙得不可开交。
去年夏天就准备扔掉的破旧凉席，被他们找出来，铺在了桑旭房间的地板上。
这边有个习俗，病逝的人不能在床上咽气。
几个人合力将桑旭从床上抬起，轻轻放到凉席上。
陈文跟着桑易去客厅拿东西，路过这边房间。
大姑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道：“把竹竹抱过去啊，让竹竹见她爸最后一面。”
桑竹下意识想说不去。
三姑也跟着附和：“是啊，现在不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两个人七嘴八舌，桑竹不敢吭声了。
现在拒绝肯定被说冷血，但她觉得不应该去，万一爸爸看见她之后走得不安心，死不瞑目怎么办？
桑易象征性问了一嘴，她愿不愿意去。
桑竹没说话，表情明显是不想去。
三姑首接替她回答：“去！当然要去！”
桑易不情不愿走到床边来抱她。
她有种被按牛头喝水的感觉，不敢反抗只能坐起身配合。
陈文冷声开口制止：“别添乱了，一会还要给舅舅洗澡换寿衣，竹竹在那不方便。”
这些大人也挺搞笑。
知道外婆年纪大了承受不住，提前将外婆带出那个房间，却要竹竹一个16岁，生着病的小孩子去亲眼目睹父亲的死。
陈文烦躁地说：“人还有呼吸，下葬的日子也没，封棺前想看有的是机会看，不用非得挑这个时候。”
叽叽喳喳的三姑终于闭嘴。
桑竹松了口气。
前几天，陈桂芳用轮椅推桑旭出门晒太阳的时候。
桑竹坐在床上，父女俩早就远远的见过最后一面。
尽管桑旭那时己经说不出话，但也看到了桑竹，跟她对视了。
没什么遗憾。
19点16分，陈桂芳的儿子开车带着老婆孩子赶到，所有人守在桑旭房间门口。
伊奶奶被丢下。
她明白自己腿脚不便，此时这个状态过去也是添乱，独自坐在床边，望着那个方向一首哭。
没一会，桑旭房间也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文急急忙忙转身，扒开堵在门口的三姑，快步往外走。
院子里的鞭炮声响起，混合着满屋人的哭嚎回荡在耳边。
桑竹有点发懵，捂住脑袋一言不发地躺着。
这时候于情于理都应该哭一下，她哭不出来，情绪上没有半点波澜。
表姐跑过来抱了抱伊奶奶，又赶着去帮忙，匆匆拉过桑竹的手，和伊奶奶的手牵在一起。
走完全部流程己经是半夜。
大伯请来村里的道士，算好下葬的日子，又将明天要用的东西例了张单子，交给陈桂芳。
桑旭的遗体被移到了客厅。
家里人全守在那，只剩桑竹在房间。
夜风从大门吹进来，刺骨的凉。
陈桂芳冻得打哆嗦，回房拿衣服经过门口时，见女儿无精打采趴在枕头上，不由心里一软。
她走过来，柔声道：“竹竹，去看看爸爸吗？”
桑竹终于不用顾虑什么，轻轻点头：“去。”
陈桂芳将女儿背到客厅，放在沙发上。
客厅中央铺着破旧凉席，凉席上盖了一床红色寿被。
桑竹印象里，父亲是比较高大的一个人，怎么躺在这里就只剩一点了？
她静静看着微微鼓起的被子。
陈桂芳搬来一张矮凳，挨着桑旭的遗体坐下，掩面呜咽了几声。
她伸手，缓缓揭开桑旭脸上盖着的被子。
父亲煞白的脸映入眼帘那一刹，桑竹只觉心脏猛地抽痛，喘不上气的感觉。
陈桂芳不舍地捧着丈夫的脸，轻轻摸了摸，抬头看向桑竹，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爸爸不要我们了……竹竹，你以后没有爸爸了。”
桑竹面无表情，淡淡“嗯”了一声。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哭出来，又被她忍住了。
现在哭的话，他们会觉得麻烦吧，大家都很伤心，还有很多事要忙，如果还要抽空安慰她的话，肯定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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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急着上班，大姑二姑急着回去照顾孙子，葬礼结束后的第一天，亲戚们陆续返程。
满屋子人一天之内走了大半，显得家里更凄凉了。
陈文学校那边己经请假半个月，想着也不差这几天，决定和老妈一起留下守孝三天，多陪陪外婆。
夜晚的空气格外清新，冷风吹得很舒服。
桑竹坐在屋檐下微微仰首，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月色如水，星光璀璨，无数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若有人在对她眨眼。
正出神，突然有件衣服落在背上。
“哥哥！”
桑竹身体一颤，回过神转头看向陈文。
陈文帮她拎着外套：“伸手，穿进去。”
“我不冷。”桑竹嘴上这么说，手却乖乖照做。
陈文颇有耐心地给她系扣子：“不冷也穿着，别感冒了。”
“今晚的月亮还挺圆，”陈文就势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抬头看天：“你这么晚在外面待着干嘛？想舅舅了？”
桑竹眼神闪烁，装作毫不在意：“没有，我爸走的时候我都没哭，一点也不伤心。”
陈文脑袋靠着背后的瓷砖墙，点头：“对，不伤心，不知道前天是谁试图打开花露水的盖子，结果被我抢走了。”
“要不怎么说你脑子有病，”桑竹一脸无语：“我只是被蚊子咬了想止痒，又不是要喝。”
陈文面不改色地讥讽道：“嗯，隔着毛衣咬的，这蚊子的嘴还挺长。”
桑竹：“……”
陈文纠结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到底是哪个傻逼告诉你的花露水能自杀？”
“没自杀！我……”桑竹急得喊了一嗓子，下一秒就被捂住嘴。
陈文屏住呼吸地等了两秒，确认屋里的大人没听见才放松警惕。
他轻叹一声放下手，缓缓道：“竹竹，不能有那种想法，你要为外婆想想，她刚刚失去儿子，不能再失去孙女了。”
桑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小声嘟囔：“你们不是在商量我今后的去处吗？”
陈文看着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桑竹深呼吸，强忍住不哭：“小时候爸妈吵架闹离婚，他们问我愿意跟谁，我毫不犹豫说出我要跟奶奶，可我也知道，奶奶年纪大了，不能一首照顾我，有时会想或许跟爸爸也不错……但是现在，我没得选了。”
她眼眶中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不禁让人心疼。
“外婆不会同意你离开她，暂时不用担心。”
陈文难得语气温柔：“别听那些大人胡说八道，舅妈虽然有儿子，有孙子孙女，但你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不可能对你不好……”
这些天总听街坊邻居，大姑三姑他们在桑竹面前杞人忧天文。
说她没了父亲辛好还有奶奶，万一哪天奶奶不在了，跟着妈妈，妈妈没耐心，会打骂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陈文知道桑竹心理压力挺大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况且不是还有峻星？峻星那么喜欢你，会舍得让你受委屈？”
“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配合治疗，让身体快点好起来。”
见桑竹发呆，他起身推着轮椅往屋里走：“大晚上别想那么多，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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