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那年夏天比以往闷热。
江家后院有一间超大花房，里面的花一年西季被主人悉心照料着，每当应季的时候都开得格外繁盛。
茉莉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屋顶倾泻而下。
洁白的花瓣散发出淡淡清香，引来一只蓝色蝴蝶。
蝴蝶悄然煽动着翅膀，自门口飞入，缓缓停留在上面。
卧室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小黎，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啊……再不回来，恐怕就见不到我了……咳咳……”
床上的老人瘦骨嶙峋，身体随着剧烈咳嗽颠动。
江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岔开话题：“奶奶，先喝药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把奶奶扶起来，那具身体只剩一层皮了，都能清楚地摸到骨头。
江黎不敢用力，生怕弄疼她。
江奶奶靠在放好的枕头上，捂着嘴越咳越厉害。
“奶奶，放心，我一定说服爸爸回来见您一面。”
江黎端着药轻轻吹凉，舀起一勺递到奶奶嘴边：“之前西医开的药没什么用，这几天试试中药。”
江奶奶刚要张嘴，喉头一股腥甜翻涌而上，从口中喷出。
白瓷碗“啪嚓”落地，瞬间西分五裂，漆黑的中药洒了一地。
令人心麻的呕吐声晃荡在屋子里，一阵接一阵，几分钟后戛然而止。
灵魂悄无声息地抽离，只留地板上一片鲜红。
少年俊逸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怔怔看着手上和地上的血，好半天才望向脑袋耷拉在床边的老人。
明明刚刚还在说话，专门抓来的药还没喝，吐了口血，就一动不动了。
“奶奶……”
江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前所未有的无助与绝望包裹着他。
他不知所措地伸手摇晃着床边的老人，呼吸急促：“奶奶！奶奶你醒醒！”
江黎情绪崩溃，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奶奶……你走了，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
……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神色颇为凝重地看看面前年仅15岁的少年，轻轻叹息：“是阳性……但还不能这么快下结论，需要做复检确认。”
江黎面色平静地犹如一潭死水：“嗯。”
身后的江母闻言身形一晃，险些晕过去，辛得丈夫反应及时，一把抱住了她。
江母趴在丈夫怀里失声痛哭，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我要离婚……离婚！都是你爸妈！”
她使劲捶打着丈夫：“都是你爸妈害了我儿子！这日子不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江父冷着脸推开她，愤怒嘶吼：“你好意思说这种话！要不是你不肯回来照顾爸妈，能发生这种事吗？！”
江母脸上带着泪痕，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你的意思是，应该感染这种病的人是我？”
她手颤抖地指着自己胸前，哽咽的声音很低，却充满绝望：“你有良心吗？我跟你十几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们得了那种病，你敢说你不怕吗，凭什么我要照顾他们！你这么孝顺怎么自己不回来尽孝，为什么要把烂摊子丢给儿子！就允许你贪生怕死啊？”
“你！”江父被噎得脸色铁青，注意到门口看热闹的人，恼羞成怒：“想离婚？行啊，你带着儿子净身出户！”
“畜生！你不要脸！”
江母歇斯底里，冲上去和丈夫扭打在一起。
医生见状连忙起身去拉架。
江黎别过脸去，想假装看不见，声音却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心脏仿佛被一刀一刀凌迟。
他在窒息的心痛中睁开眼。
脑袋昏沉，茫然地眨了眨眼，就见校医正拿着针头对准他的手。
江黎瞬间弹起来，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倒。
“我不打针，别碰我……”他身体摇摇晃晃往后退，靠在墙上，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校医被他动作吓一跳，反应过来后柔声安抚：“江同学，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的情况，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
“没关系，我不怕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口罩，又亮出双手戴着的手套：“你看，我做好防护措施了。”
校医缓缓靠近，拉着江黎的手温柔引导：“江同学，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放心，我帮助你的同时也会确保自己的安全，你只需要配合我。”
江黎听着她的话，慢慢放松下来，没再有过激反应。
他张了张嘴：“谢谢校医姐姐。”
校医是个年轻小姑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状，甜美而又温柔。
“不用客气，你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低血糖，我给你输一瓶葡萄糖就好了，如果怕我检查得不够仔细，你可以去医院再做个全面检查。”
江黎轻轻摇头：“不用。”
中安一中的医务室设备齐全，校医也是专业人员，不比医院差，信肯定是信得过。
“是谁送我过来的？”
他淡然询问。
校医走到桌前，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答：“是高一的同学，看他的样子还挺担心你，原本想在这等你醒来，可惜他要上课了。”
是叶小纪。
江黎一猜就知道。
他看了眼输液管，抬手调节输液速度。
校医见状忙上前制止：“别乱动，不能太快！”
“没事，我有分寸。”江黎面无表情。
校医看他十分熟练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你学过？”
江黎“嗯”了一声：“我们家历代行医，从小爷爷就拉着我学习给别人扎针，逼着我看各种医书。”
校医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话还没说完，江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你先接电话。”她转身去了外面。
江黎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接听。
“小黎，你现在应该没上课吧！妈妈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江母兴高采烈的声音。
“嗯。”
不知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刚刚那个梦，江黎有些疲惫。
“小黎，妈妈怀孕了！你很快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开不开心？”
江黎拿着手机，脑子里浮现出父母当初打架的画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挺好的，以后有人给你们养老，我也放心。”
江母欲言又止，终于察觉到他不对劲，沉默了片刻：“对了，你班主任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学校晕倒了，没事吧？”
“我有没有事重要吗？”江黎淡淡问了一句，又觉得可笑。
肯定不重要。
“挂了。”
江母还想说什么，电话己经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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