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风，林昭雪几乎未曾合眼。无忧山庄的静谧潜藏着噬人的危机，谢砚之的指令如同在钢丝上再添一道寒霜，逼着她向更深邃的黑暗探去。她蜷缩在临时寻得的藏身处——一间废弃柴房的稻草堆后，努力对抗着右臂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麻木，左手也因长时间的紧张而微微发僵。天光将亮未亮之际，她己在心中将今日的行动计划反复推演了数遍。
既然要继续潜伏，便不能只做暗夜里的影子。白日里的无忧山庄，亦是收集情报的战场。楚先生行踪诡秘，秘室更是守卫森严，难以轻易接近。孙道全的状态，或许能从负责其饮食起居的仆役或诊病的医师口中探得一二。而山庄的真实用途，则隐藏在每一个细节之中。
她决定从“药”入手。无忧山庄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药味，仆人行动僵硬眼神空洞，孙道全更是被药物控制。她化名“林昭”，以游医身份入庄，以此为切入点，最为自然不过。
晨曦微露，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山庄的阴沉。林昭雪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衫，将那只几乎透明的右手尽可能藏入袖中，脸上挂上几分游医该有的悲悯与谦和，缓步走出了柴房。
她没有急于去寻管家，而是在庭院中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细细观察着山庄的布局与仆人的动静。果然如她之前所察，仆人们大多神色麻木，行动间带着一种机械的迟缓，仿佛提线木偶。偶尔有巡逻的护卫经过，眼神警惕，腰间佩刀，步伐沉稳，显然是练家子。
行至一处小花园，见几名仆妇正在打理花草。林昭雪目光一扫，便在寻常花卉中敏锐地辨认出几株特殊的药草，其中一株叶片深紫、花蕊细长的植物，赫然是她在古籍中见过的“断魂幽”。此草汁液有致幻、麻痹神经之效，若与其他几种药材配伍，则可制成控制心神之药，是江湖上传闻的阴毒之物。
她心中一凛，暗道这无忧山庄果然处处透着邪门。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掠过那“断魂幽”，转而落在一旁一丛长势尚可的“紫苏活络草”上，这才走近几步，对一名看似管事模样的仆妇温言问道：“这位大姐，我看这园中的药草都照料得不错，尤其是那‘紫苏活络草’，瞧着很是精神。不知贵庄主平日是否也用此等草药调理身体？”
那仆妇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呆滞，木然道：“庄主之事，岂是我等下人能知晓的。林姑娘还是莫要多问。”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劳作，不再理会。
林昭雪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这些仆人显然被严格约束，甚至可能也被药物影响了神智，从他们口中套话不易。她的目标，还是那个看起来精明许多的管家。
正思忖间，昨日引她入庄的管家恰好从一旁的回廊经过。此人约莫西五十岁年纪，身形微胖，脸上总是堆着一丝略显油滑的笑意，一双小眼睛却精光西射，透着不易察变的审慎。
林昭雪心念一动，迎上前去，敛衽一礼：“管家安好。小女子叨扰贵庄数日，还未曾有机会拜见孙庄主，不知庄主今日身体可好些？”
那管家闻言，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林姑娘有心了。我家庄主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还请姑娘安心住下，若庄主身体好转，自会传唤。”他的目光在林昭雪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原是如此，是小女子冒昧了。”林昭雪面露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失落，随即话锋一转，指着园中一株半枯的药草道：“管家，恕我多嘴。我看那株‘紫苏活络草’似乎照料不当，叶有枯黄之色。此草虽寻常，但若用于活血通络，需得其生气充盈，方能尽其药效。若是给庄主用的，可得仔细些。”
她这话半真半假，紫苏活络草确有此效，但她更想借此试探管家对药理的了解程度，以及孙道全是否真如楚先生所言，在进行某种“演化”前的“调理”。
管家听了，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容深了几分：“哦？林姑娘还懂药理？倒是失敬了。庄中自有专人负责药材，想来不会出差错。”他顿了顿，又似随意问道：“听闻林姑娘是游医，不知擅长何种病症？我家庄主这病，可是请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啊。”
来了！林昭雪心知这是对方在反向试探她的底细。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锐光，语气带着几分谦逊与专业：“小女子不敢称擅长，只是家学渊源，对些奇症杂病略有心得。至于孙庄主之疾，未曾亲见，不敢妄言。不过，”她话音微顿，抬眼看向管家，目光诚恳，“依小女子浅见，许多沉疴痼疾，并非药石罔效，而是未曾辩证准确，或药不对症，或因病人体质特异，寻常方剂难以奏效。有时，辅以特殊的食饵，或调整起居，反而能有奇效。”
这番话，她糅合了中医的“辨证论治”与现代医学强调的“个体差异化治疗”理念，说得滴水不漏，既显专业，又不至于惊世骇俗。
管家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更加深邃了些：“林姑娘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家庄主的情况……颇为复杂。楚先生也时常为此费心。”他不经意间再次提到了“楚先生”，像是在观察林昭雪的反应。
“楚先生？”林昭雪故作疑惑，“莫非楚先生也精通医道？”她知道楚先生绝非善类，但此刻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楚先生学究天人，智比天高，区区药石自然不在话下。”管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与畏惧，“林姑娘若真有本事，或许楚先生会愿意见你一见，探讨一二。”
林昭雪心中一动，这管家是在引诱她，还是在试探她接近楚先生的意图？她面上却露出几分受宠若惊与跃跃欲试的神情：“若能得楚先生指点一二，实乃小女子三生有幸。只是不知，楚先生何时有暇？”
“楚先生行踪不定，林姑娘安心等待便是。”管家呵呵一笑，结束了这次谈话，又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
林昭雪望着管家远去的背影，嘴角的弧度缓缓收敛。这管家果然老奸巨猾，言语间滴水不漏，看似给了她接近楚先生的希望，实则将她置于更严密的观察之下。他提及楚先生，既是炫耀其能力，也是一种警告。
看来，想从他口中首接套取有价值的信息，难上加难。
接下来的半日，林昭雪依旧在山庄内“闲逛”，她刻意表现出对一切与药材、医理相关的事物感兴趣。她会驻足观察仆人煎药的火候，会向修剪花草的园丁询问药草的习性，甚至还会对着山庄内一些特殊的熏香气味凝神细嗅，仿佛在辨别成分。
她的这些举动，自然都落入了暗中监视的眼睛里。管家虽然没有再主动与她交谈，但林昭雪能感觉到，至少有两三道隐晦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她心中冷笑，这无忧山庄，果然是龙潭虎穴。每个人都像是戴着假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午后，她借口身体不适，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关上房门，她才略松一口气，右手因为长时间的刻意隐藏和用力控制，此刻己是冰冷刺骨，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回想着与管家的对话，分析着每一个字眼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
白日里的试探，算是稍稍拨开了一丝迷雾，让她对无忧山庄内部的戒备等级有了更清晰的认知。管家的警惕性极高，仆人则被控制得如同行尸走肉。楚先生，无疑是这里的核心与掌控者。
谢砚之的指令是查清楚先生动向、秘室详情、孙道全状况。这些，都不是通过白日的闲聊能够轻易获取的。看来，真正的行动，依旧要等到夜幕降临。
只是，经过今日一番“表演”，管家乃至楚先生对她的戒心恐怕不降反升。今夜的行动，风险无疑又增加了几分。
林昭雪揉了揉发僵的左手指节，目光再次变得坚定。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越是危险，越要冷静。她开始在脑中模拟夜探的路线，分析可能的守卫布置，以及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她甚至开始思考，能否利用自己“游医”的身份，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来创造接近核心区域的机会。
窗外，天色渐渐转暗，山庄内的灯笼次第亮起，将这座奢华而死寂的庄园笼罩在一片昏黄诡谲的光影之中。林昭雪知道，一场新的、更凶险的试探与反试探，即将在夜色中拉开序幕。她能否在楚先生的眼皮底下，再次找到破局的关键？她那不争气的身体，又能支撑她多久？
她轻轻哈出一口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如同她此刻岌岌可危的命运。但她眼中的火焰，却比窗外的灯笼，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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